人的一生,總在麵臨著各種各樣的選擇。
比如選擇早上什麼時候起床、早餐吃什麼,上午處理多少工作、下午茶要不要點,晚上加班到什麼時候,睡前打幾把遊戲,等等。
各種各樣的選擇無處不在,充斥著我們生活的方方麵麵,以至於有些人甚至將‘選擇的自由’定義為自由的真諦。
然而,對於鄭清來說,在他十八年的生命中,似乎並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
出身書香門第,當他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的一刹那,未來可見的時間裡,長輩們已經為他選擇好了一切——幾歲開蒙,什麼時候學詩,練習大字選誰的帖子,每天幾點睡覺,等等。
倘若沒有那陰魂不散的頭疾,沒有那位圓臉和氣的吳先生,恐怕現在鄭清應該身處一所正常的大學,坐在一間寬敞明亮的教室,看著課桌上厚厚的講義,聽教授講那些他深知出了校門便毫無用處的道理。
但時間線在他八歲那年分了個叉。
仿佛有一隻大手從時間長河外探了進來,硬生生將一艘筆直前行的小舟拐進了另一條航道。
原本家裡為他安排的生活從那時起便出現了某些奇妙的變化。
比如他多了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先生,書店裡養了一隻能夠人立而行、開櫥櫃偷魚乾兒的黃花狸;再比如十二歲生日的時候他去了一個神奇的集市,見到了三個腦袋的哈士奇、躺在澡盆裡吐泡泡的美人魚。
當這些變化不斷累積、不斷沉澱之後,最終發生了質的飛躍——幾個月前,他在夢裡參加了一次巫師大學的招生考試,而且以很高的分數進入了這所神奇的大學。
正當他懵懂之際,家人又一次幫他做了決定由於有教育局出具的資格認證,家裡人很痛快的將他送去了這所號稱本碩博連讀,教育部認證的高等學校。
“從來都是彆人幫我做決定,也許今天該我自己做個決定了……”
鄭清捧著手中的那朵紅焰,呆呆的看著麵前的小水坑。
波光粼粼的水麵上,倒影著一張模糊的麵孔,五官不夠清晰,唯有一顆通紅的右眼,纖毫畢現,在波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輝。
像極了‘四象法陣’外麵那些妖魔的眼睛。
也像極了他在大明坊,隔著‘奧斯特的守護’看到的那頭豬妖的眼睛。
想到這裡,鄭清的情緒愈發低落了。
因為他記起了許多曾經下意識忽略的細節。
比如在大明坊的時候,臨街兩側許多巫師都撐起了‘奧斯特的守護’,但唯有鄭清呆著的地方被豬妖發現了,一頭撞了過去;再比如,入學專機上,當他在空乘的休息室與那個名叫尼基塔的女妖麵對麵時,對方瘋狂的眼神與低聲的呢喃;還有不久前,臨鐘湖夜巡的時候,那頭河童妖不早不晚,偏在他路過的時候跳了出去。
如果一次經曆可以解釋為運氣不佳,兩次經曆可以說一句流年不利,那麼三次、四次、五次之後,即便鄭清再遲鈍,也終於注意到了這些奇怪的地方。
他微微眯起右眼,將那有些刺眼的紅色遮了起來。
之前在校醫院檢查的時候,無論是治療師,還是學院的教授們,都讓他放寬心,不要擔心‘一點點淤血’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更不要在意學院裡那些毫無根據的風言風語。
鄭清自然從善如流,一直沒將右眼的淤血當回事——那時,他對自己的身份信心十足。從小到大,吃饅頭喝米粥長大,他難道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品種’嗎?
但是現在,看著眼縫裡那絲紅色,鄭清心底忽然少了幾分底氣。
他有些不敢確認自己的身份了。
如果妖魔們始終能夠準確追逐到他的氣息,那麼隻有兩種可能性他是一隻比較特殊的妖魔,或者他是妖魔們非常非常非常喜歡的‘唐僧肉’——兩個結果如此糟糕,以至於一時間鄭清不知道自己更偏向於哪種結果。
但他最終有了一件稍微可以確定的事情,那就是外麵那群虎視眈眈、妖焰洶洶的家夥,極大可能是他引過來的。
鄭清舉著手心的那朵紅焰,仰著頭,用力向右眼按去。伴隨著眼眶輕微酥麻的感覺,手心中那股溫潤活躍的感覺逐漸消失了。雖然沒有照鏡子,但鄭清知道,那朵紅焰應該重新被他塞進眼睛裡去了。
“唔!”
他悶哼一聲,捂著頭,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
劇烈的頭痛突如其來,仿佛有人拿著鑿子,在用一個大鐵錘從外麵用力鑿著他的腦殼;又像是有個氣球,藏在他的腦殼裡,忽然脹氣了。
在鄭清印象中,從八歲開始,他似乎就再也沒有經曆過這樣嚴重的頭痛了。
耳邊隱約傳來夥伴們激烈的低聲爭論。或戰、或走、或留,無論哪一個選擇,都充滿了風險,卻又有各自的優勢。每個人都在堅持自己的意見,每個人的意見都是正確的。
鄭清捂著眼睛,慢慢坐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