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繼邯鄲郡、雁門郡落雪的消息傳來後,鹹陽也迎來這個年頭的第一場雪。
鹹陽王宮之中,巨大的火爐發出爐火獨有的微弱紅光,整個書房內,都滿是一股暖意,然而站在地圖旁的嬴政,麵色卻是一籌不展。
白衍!
想到尚在曲阜一地的白衍,以及十餘萬秦國大軍,不久後,就要獨自麵對楚國,嬴政心中,如同被壓著一塊巨石。
功高莫過於舍命救王。
荊軻刺殺的事情已經快要過去兩年,自從把洛陰賞賜給白衍,成為其封地後,嬴政再也沒有與任何人提過這件事,但這不代表,嬴政就會忘記這件事情。
荊軻給嬴政造成的心理陰影有多大,白衍的事情,嬴政就會記得有多深。
昔日在大殿前,被白衍推開之後,那一瞬間眼睜睜的看著燕使荊軻,把匕首刺入白衍的身體,那一幕,嬴政從來不曾忘記。
嬴政腦海裡十分清楚的記得,朝堂內的文武百官,全都在大殿下觀望喊叫,誰都不敢上前,僅有白衍獨自一人,為保護他,擋在他身前,拚命攔住荊軻。
這幾日夜間睡覺,嬴政腦海裡,便本能的浮現,當初,第一次在朝堂上見到白衍,也終於明白,為何母親曾經會特地囑咐過他。
也領悟到,雁門處理掠賣一事!
恐怕整個秦國,也僅有白衍一人,膽敢那般做。
感受著安靜。
嬴政站在地圖旁,看著地圖,望著楚國的位置,嬴政心裡暗暗發誓,若白衍死在楚國,日後秦國攻破楚國之時,熊氏、屈氏、景氏、昭氏、項氏……以及白衍戰死之地,所有活人,全都要為白衍陪葬。
不管任何人阻攔!
一旁的王翦、尉繚等人,全都看著地圖,互相小聲私議,似乎在商討什麼。
格外醒目的是,在眾位大臣之中,王綰身上穿著的秦國官服,已經是丞相之服,並且與王綰站在一起的,赫然是馮去疾,此時馮去疾身上的官服也與王綰一樣,都是秦國相服獨有的衣紋。
“王上,善後之事,尚需數日,不過送去武關之糧草,皆已備好,眼下隻待王賁將軍領兵返回秦國!然鹹陽大雪,臣擔心,潁川也有落雪……”
王綰與馮去疾說了什麼後,轉過頭,看向嬴政,拱手說道。
李信統領二十萬秦國大軍兵敗,不提都尉儘數戰死,就是被楚國俘虜的將軍,以及善後的諸多事宜,都需要處理,故而此前一直沒有定下的左右丞相位置,在朝堂中絕大部分官員沒有意見的情況下,迅速分彆由王綰,以及從上郡歸來的馮去疾擔任,並且馮去疾還是擔任右丞相。
王綰方才說完,韓謁者就急匆匆的來到書房內,雙手捧著竹簡。
“報,王上!王賁將軍命人送來的書信!”
聽到是王賁的書信,尉繚、王綰等人倒也不意外,為何韓謁者會如此著急。
眼下,秦國唯一可以寄托的,便隻有王賁麾下大軍。
一旦楚國要攻打武關,武關即便是有贏侃帶人去駐守,麵對項燕的進攻,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
書房內。
王綰稟報過後,放下雙手,得知是王賁將軍送來竹簡,知曉事情輕重,故而看向嬴政。
一旁穿著秦國相服,帶著相爵的馮去疾,看著嬴政此時已經從韓謁者手中拿過竹簡,快速的打開看起來,心裡也有些緊張。
轉頭看了地圖一眼,想到白衍尚在曲阜,情況危急,馮去疾心中也不免有些擔心。
如今不僅僅是秦國需要王賁領兵回防武關,就是白衍的生死,恐怕也掌握著王賁手中,潁川,可千萬不要下雪啊!!!
否則,白衍……
馮去疾眼神一黯,此番爭奪相位,馮去疾清楚,不僅僅白氏出力,連白衍也在暗地裡幫牤,若沒有白衍的原因,捫心自問,馮去疾想不出楊氏、隴西李氏、柏人李氏,以及一直在朝堂中的贏侃,為何都會義無反顧的支持他。
特彆是後者,贏侃是贏氏宗親在秦國朝堂之首,贏侃的言舉極其重要,可以說沒有贏侃的話,當初與王綰爭奪相位之時,擔任督查百官,並且一直都在鹹陽朝堂的禦史大夫王綰,從始至終,都應該會一直占據著優勢。
然而事實上卻是王綰從頭到尾,皆難上風,甚至隱約有些疲勢。
“王上?”
馮去疾回過神,當看到嬴政看著竹簡的臉色,愈發難堪起來,心裡頓然有些不好的預感,連忙拱手詢問。
王翦、李斯、尉繚等人,自然也都注意到嬴政呼吸紊亂,眼神驚慌起來。
一個念頭在所有人心中浮現。
而此時在眾目睽睽下,嬴政一臉恍惚,放下竹簡,一手拿著竹簡,滿臉失神。
“王賁稟報,潁川郡大雪,數日不停,十餘萬大軍,皆困於潁川華陽,日行不足十裡之地……”
嬴政說道,隨後整個人都有不敢相信。
書房內。
王翦、尉繚聽到嬴政的話,互相對視一眼,臉色滿是擔憂的轉過頭,看向地圖。
“不好!華陽距離武關,路途之遠……來不及了!”
王翦、尉繚紛紛皺眉。
李斯看了地圖後,似乎想到什麼,神情滿是凝重,轉頭看向王翦,拱手打禮。
“王翦將軍,將軍與項燕交過手,還請將軍推測,項燕攻破南陽各邑重城,需要多少時日?”
李斯詢問道。
王翦聞言,看向李斯,沉思兩息後搖了搖頭。
“南陽駐軍皆在此前入楚,被楚軍斬殺,楚國方才大勝,士氣高昂,加之項燕,算算時日,恐怕這一兩日內,就會到武關!”
王翦回答道。
李斯得到回答後,臉色也不禁有些變化,連忙看向嬴政。
“王上!若是一開始,楚國是想讓王賁將軍回防秦國……”
李斯說到這裡,寬大的官服繡袍下,手指著一旁的地圖,神情滿是嚴肅。
“眼下若是項燕得知潁川大雪,王賁將軍被困在潁川華陽,那麼恐怕,楚國目的,便不會再是曲阜一地的白衍將軍!”
李斯說完後,呼吸也有些不自然起來。
並非是李斯沒經曆過大場麵,實在是一想到後果,李斯都有些害怕,如今的秦國不比當初,秦國連年伐戰,疆域倍增,而秦國不得不分兵駐守各地防止叛亂,如今麵對楚國大軍,反而能調動的大軍,寥寥無幾。
“王上!待王賁將軍回秦國,恐武關早已失守,還請王上立即下令,招募關內各地城邑的男子,先去駐守武關,抵擋楚軍!”
李斯向嬴政諫言道。
聽到李斯的話,王翦、尉繚等人,也紛紛對著對著嬴政拱手。
“臣附議!”
“臣附議!!!”
書房內傳來的一個個聲音,不難聽出話裡的著急。
而在眾人目光下的嬴政,臉色慘白的看著地圖,當嬴政轉過頭,看向遠處的書房外時,隱約還能看到皚皚白雪落下。
攻打六國以來,嬴政從未如此狼狽過,李信二十萬大軍儘數被楚人斬殺,南陽郡不保,為他嬴政領兵滅韓的南陽郡守騰老將軍,也危在旦夕,魏地恐怕也沒有兵力防守,白衍以及麾下的大軍,還有武關。
甚至在這大雪彌漫之際,他嬴政還不得不下令,召調關內男子去武關。
“昌平君!”
嬴政輕聲開口,說出這個讓他恨不得碎屍萬段的名字。
若非是昌平君背叛秦國,背叛他嬴政,眼下,秦國又怎會首尾難全,他嬴政,又怎會麵對這無異於恥辱的局麵。
“傳寡人命令……”
嬴政眼神滿是恨意,但心中再多不甘,此時也明白李斯之言,並非危言聳聽,當務之急必須要把項燕的楚軍,抵達在武關外。
不過方才開口,書房內再次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王上!南陽郡守命人送來的消息!”
韓謁者再次捧著一卷竹簡,來到嬴政麵前,低頭稟報。
南陽郡守!
聽到這卷竹簡的來曆,彆說馮去疾、李斯等人,就是嬴政,轉過頭,看向這卷竹簡,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誰都清楚,兵力空虛的南陽郡,麵對楚國項燕,統領大軍進攻之下,根本不可能有絲毫生機。
“念出來!”
嬴政方才得知王賁被大雪,困在潁川華陽,心緒經曆低穀,如今得知南陽郡傳來的消息,更是絕望,不僅沒有意外,反而已經做好心裡準備。
馮去疾與王綰對視一眼,想到在宛城擔任主鐵官的司馬昌,以及司馬一族的族人都在宛城,馮去疾不知道回去後,如何與白氏交代。
司馬家乃是秦國名將司馬錯的後代,與白氏是世家,如今司馬興雖然護送齊妃去齊國臨淄,但白裕與司馬興的關係,如同手足一般。
“諾!”
韓謁者抬起頭,目光看到嬴政那憤怒、陰鬱的模樣,也知道是因何,於是小心翼翼的打開竹簡,把竹簡內的字跡念出來。
“南陽郡守,臣騰,呈吾王……項燕領楚國大軍,兵分兩路,攻隨縣,奪上塘、春陵、蔡陽、複陽、平氏、荊陽……”
隨著韓謁者的話,一個個城邑的名字念出來,書房內李斯、辛勝等一眾大臣,心裡全都哇涼哇涼的。
就連嬴政,聽到一個個城邑的名字先後被楚國大軍攻下,都如同重錘砸在心弦一般,整個人都隨著一個個城邑的名字而呼吸紊亂起來。
念著竹簡的韓謁者,額頭也是流露出一絲冷汗,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嬴政後,方才硬著頭皮繼續念下去。
“楚軍宛城下,合兵合圍,臣騰、鐵官昌,諸城令,於宛城死守……”
韓謁者說到這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