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中車司有杜衡鑫的官場履事文牘,你又從**那位老吏口中探知秘聞,兩相印證,這才能得知杜衡鑫的這樁秘事。
很少人會像我們這樣追根究底,旁征博引,探尋根由。”
……
鄒敏兒又說道:“杜衡鑫心性險惡,而且身具衛軍高位,周正陽和我父親說起來都是他的麾下,當年水監司大案是否也與他有關聯?”
賈琮回道:“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畢竟他是南直隸衛軍主官,位高權重,做什麼事隻怕比常人都要容易許多。
但是當年杜家之事,隻能證明此人是心思狠辣之輩,卻不能證明他就與水監司大案有關,至少目前沒有相關的佐證。
相比之下,他當年的次官副手張康年的嫌疑反而更大。
當初在鄒府壽宴,如果不是張康年突然言語引導,或許不會激得你父親當場自儘,也不會讓水監司大案許多內幕,就此湮沒。”
鄒敏兒聽他說起舊事,心中針戳一樣難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賈琮知道她的心思,伸身將她身上的被子掖好,歎道:“等到周正陽事發,本來作為陪都兵部有監察失利之嫌。
但是張康年似乎早知其中奧秘,通過左右斡旋,讓陪都兵部在此事上掌握主動,多有出彩之舉,反而讓金陵都指揮司相形見絀。
甚至還通過此事在陪都兵部樹立威望,儘收權柄。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他在這兩事上都大有得利。
凡為陰私罪愆之事,都會有一個常理,就是誰最得利者,誰就有最大嫌疑。”
鄒敏兒見他做這種掖被子的親昵之舉,似乎都像純出自然,透著妥帖親密,心中的傷痛不知為何輕了三分。
口中喃喃自語:“就是誰最得利者,誰就有最大嫌疑……。”
她聽賈琮這話新奇,雖然古怪了些,但是仔細一想卻大有道理,也不知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是怎麼琢磨出來的。
……
賈琮繼續說道:“以往除了搜尋周正陽的下落,我們目光都集中在張康年身上,你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以後對杜衡鑫也要多加關注。
隻是這等搜尋秘辛之事,是你們中車司所長,等你再養上幾天,傷情再穩定一些,我幫你去聯係金陵中車司檔口。
讓他們對杜衡鑫的行止舉動,開始加以留意,或者你還可以從中車司調個女子過來服侍你……。”
鄒敏深深看了他一眼,幽幽說道:“我不準備讓中車司的人知道我還活著。”
賈琮聽了這話,微微一愣。
鄒敏兒說道:“你說過,當日為了保護我,免遭再次行刺,已對外說我已身亡。
而且張先生用了金針奇術,連應天府的仵作都察覺不出破綻,如今滿金陵的人都認定我死了。
相信過不了多久,消息就會傳到神京教坊司,清娘子和神京中車司也都會知道。
我隻是個教坊司的樂伎,一個罪責深重的犯官之女,我這樣的人死了,沒有人會在意的……。
這就是絕好的時機,在清音閣的後院,鄒敏兒已經被人行刺而亡,從此世上再沒這個人,隻有這樣死了才能真正乾淨。”
賈琮聽出鄒敏兒話語中透著淒涼,但更多的是卸去重負的釋然,心中忍不住幾分心酸。
當鄒敏兒說到死了才能真正乾淨,賈琮心中便有些明白了。
鄒敏兒繼續說道:“我父親身負罪愆,我被朝廷貶入教坊司,皇權欽命,鐵筆嚴旨,我這一輩子都是教坊司賤籍。
皇帝金口,聖意昭昭,就算我入了中車司,也終生洗刷不了教坊賤籍的身份。”
鄒敏兒說到這裡,忍不住流下淚來,家破人亡對她來說已是最淒慘的打擊。
閨閣之女,淪為教坊司賤籍,要以曲樂娛人為活,才是心底最為深重且擺脫不了的羞辱。
賈琮伸手擦去她的眼淚,鄒敏兒對他微微一笑:“我從來就沒做過錯事,一輩子不該是這個下場,如今這樣就是最好的結果。”
賈琮微笑說道:“我倒是沒想過,當日在清音閣撒了彌天大謊,竟還有這般好處,你既已這樣想了,那便先安心養好傷。
鑫春號在江南各地都開有分號,多少也積累了人脈關係。
將來你想去哪裡,我都會設法幫你安排身份,所有需要的事情,我都會幫你打理好,讓你可以安穩的過日子。”
鄒敏兒俏臉微紅,問道:“你為什麼願意幫我?”
賈琮微微想了一下,本來並不想說,不過終究還是說了:“當年我入鄒府緝拿你的父親,是因他犯下罪責,出於國法公義,我問心無愧。
可我沒想到會讓你淪落如此,就像你說的,你從來沒做錯什麼,歸根結底,我對你心有愧疚。
天道無常,世事多劫,因果循環,豈能事事皆有人定,我和你都沒有錯。
能為你做的,我都會儘全力去做,就算你心裡怨恨我,那也是理所應當。”
賈琮一番話,讓鄒敏兒渾身一震,似乎字字句句都擊在她的心裡,剛被擦乾的眼淚,又止不住流下,怎麼也停不下來。
似乎有滿腔的冤屈不平,又似乎有說不清的釋然和苦楚,百感交集,難以言說。
窗外一場新雨毫無預兆的傾盆而下,似乎天地蓄勢已久,終得了宣泄傾吐的時機。
雨勢甚是迅疾,簷頭的筒瓦被雨滴打的劈啪作響,窗外的景致在急雨中迷蒙一片。
隻是過了一會,急促的雨聲才稍稍平緩,雨勢依舊不小,淅淅瀝瀝的雨幕,密密麻麻猶如天下掛下如絲簾幕。
院子中的青石板,石階上綠苔,石縫中頑強生長的野草,都在雨水的衝刷下,顯得越發清新欲翠,充滿如同重生的活力。
通透潤澤的水汽湧入屋內,讓房間裡的氣息變得沁涼宜人。
不知什麼時候,賈琮已坐在床頭,鄒敏兒軟軟靠在他懷中,臉上的淚痕未乾,如削秀肩被賈琮輕輕攬著,她的雙手環在他的腰間。
溫香脈脈,冰肌軟懷,即離纏綿,情致無聲。
這種奇怪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那些隱蔽心底的糾葛仇怨,被往事尖銳棱角割裂的陣痛,在這一刻似乎都遠遠淡去。
天地空泛,世事如塵,即便久遠的將來,依舊是歧路之人,隻要這一刻的相互溫存慰寄,足以走完未來黑暗冷漠的路途。(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