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她對元鏡先生的了解,元鏡先生絕對不是一個失約之人,以兩人這份多年的深厚友誼,她堅信就算元鏡先生就算病重,也會拖著巍巍老軀前來相見。
她更擔心的是元鏡先生已經……
從縹緲峰歸來之後,王婉之再也等不到蘇州水利工程完工,帶著一個冒失之心,親赴揚州。
憑著通信的地址一番打聽,找到元明私塾,元鏡先生果然如她所想一般,是位兩袖清風的老先生。
隻是私塾已經荒廢,她想見的那位好友,好兄長也已經在數月前年老病重去世。
她來的太晚了,再也見不到這位在她孤獨無助的歲月裡,在精神上伴她暖她,與她同行的青梅竹馬。
淚伴著鮮血從眼裡流出來,已然分不清是淚是血。
回到蘇州之後,王婉之白天奔著大街小巷繼續完善水利工程,她知道她時日無多,在她死之前,要留下一點東西,就當她與元鏡先生留在世間的遺跡。
晚上提筆寫下共挽之詞。
日受病折,夜受心悲,不到一個多月已經骨瘦如柴。
今天陸姿派人找到她的時候,王婉之事從病床爬起來的。
今日亦是她的死期。
兄,婉之來了,望黃泉路上,兄走的慢一點,婉之能夠追的上,填補婉之心中一見兄之英采的遺憾。
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從她口中吐出,臉上那染血的灰布也如再無生機的枯葉,輕飄飄的落在地上。
眾人驚呼的同時,看清楚了王婉之的臉,皮包骨頭的一張臉,這張臉此刻七孔還滲出血珠,十分可怖,簡直就像剛剛從地獄爬起來的餓鬼。
但是看到這張臉,沒有人露出厭惡的表情,心中反而生出雄壯的崇敬,在心底重重的叫上一聲王先生。
舍己為人這四個字,他們不知道聽到過多少次,聽多了甚至感覺這樣的舉動十分愚蠢。
唯有此刻的王婉之才能給他們帶來強烈的震撼,她是那麼的平靜,似乎正在做一件無足輕重的事。
有如用她的身命輕輕的扶起一位摔倒的小姑娘那麼的無足輕重。
為了幫助三人渡劫而犧牲王婉之太不值得了,甚至為了避免莊聖廟血流成河也不知道,死再多人都不值得。
傳奇隻有一位,王婉之這樣的女子世間也隻有一位。
就連朱九春這種善惡由己的人,此刻看向王婉之的身影也似看向寶相莊嚴的觀音真身,充滿著莊敬嚴肅,國士無雙,無雙啊……
謝傅目送謝旌夫妻離開,突然聽見驚呼聲,猛然回頭,在看到王婉之那張臉的瞬間也心中駭然。
短短月餘,怎麼成了一番骨瘦嶙峋的模樣,當日縹緲峰一見,雖然麵黃肌瘦,卻容神爍爍,生機勃勃。
到底是什麼緣故讓兄台你在短短的時間內變成這個樣子,是那怕冷的怪病嗎?
王婉之雙手變幻結印,蒼白沾血的嘴唇似無聲喃喃吟誦,梵梵元音卻彌漫天地不斷。
緊閉的雙眸流出血來,神色平靜安詳,有如慈悲普度的寶相觀音流出血淚來。
此次文廷廟會,謝傅雖跟常人一般略有關心,卻一直抱著旁人置身事外的態度,唯有此刻他想做些什麼幫助王婉之。
竟帶著求救的語氣道:“張小姐,怎麼辦?”
張淩蘿素來嬉笑怒罵,凡事不以為然,此刻卻神情嚴肅道:“不好,看王先生樣子似乎一直重疾纏身,本來就是病危之軀,隻怕未等這祝詞真言念完,命就沒有了。”
謝傅道:“做些什麼?”
張淩蘿搖頭歎息一聲,王婉之想做的事誰又阻止的了。
謝傅朗聲喊道:“兄台,停下來……”
王婉之神情如初,似沒有聽見一般,回應謝傅的隻有那梵梵元音……
謝傅直呼其名:“王婉之,你停下來!”
眾人聞言表情驚訝,竟是直呼王婉之名諱,何人見到她不尊敬的叫上一聲先生。
不過當看見謝傅臉色嚴肅中帶著焦慮的表情,也就釋然,自己心中也想叫一句“王婉之,你停下來”,奈何心中對她的敬仰已經深入心中,他無權指劃。
謝傅聲音帶著懇求:“王婉之,你停下來……”
最後語氣竟如老友一般叫上一聲婉之。
婉之……婉之……
王婉之似乎聽見遙遠的呼喚,這呼喚是那麼的親切,像老朋友又像親人,讓她內心感到溫暖欣慰。
孤獨的靈魂有了夥伴,像兩個兩小無猜的孩童在樹下,你一言我一言說著肆無忌憚的童言。
嘮嘮絮絮的說著每日一些平淡無奇的事。
王婉之好高興,好快樂。
她不是王婉之,她隻是一個孩子,她不必承受每日病痛折磨,她亦可以卸下冷然處事的麵具,當一個平凡的小女孩。
是否我已經在黃泉路上,是先生您在前麵待我,呼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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