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這是一種成長,還是已經失去了本真。
他回憶起自己在揚州成長的日子,穿著自己縫補的衣服行走在揚州街頭上,奔向讀書的路上,心頭是輕的,一直輕的。
此刻雖是錦衣加身,心卻是重的,他不敢妄為,卻又妄為。
不管他是不是失去本真,在今晚他要找回自己一回,在蘭甯麵前剖析自己的內心,他並非玩弄感情的花花公子,他隻是一個懷著真誠的靦腆少年郎。
一名婢女端送來一支橫笛,謝傅接過橫笛,拿在手上顯得有點迂拙,一種生澀陌然的感覺,就像那些隨著歲月時光流逝,突然間又回來的東西。
謝傅嘗試著吹了幾個音調,好像為了熟悉適應一番。
其他人見了,暗暗搖頭,對這一曲已經沒有太大期待,一個連橫笛都不熟悉的人,難道還期望他吹奏出天人之音不成。
謝傅像個未經世麵向某個小娘子表白的少年郎,怯怯然道:“這一曲也是獻給蘭甯娘子,希望蘭甯娘子用心聽著。”
蘭甯並沒有看著他,聞言心頭一顫,奏給我聽的麼……
這是當眾表白示愛啊,儘管勇氣可嘉,卻讓他們心生不悅。
原本對謝傅這外鄉人還有幾分親近,咋聞此言,立即充滿敵意,這是要來搶他們的蘇州之寶。
蘭甯娘子若被你搶去,我們蘇州文人哪還有麵子在。
謝傅朝蘭甯望去,深深凝望著這道凜然清冷的倩影,在大庭廣眾,他的目光是那麼的放肆,卻又那麼的熱情。
黑色的麵紗遮住她那滿是斑痕的臉容,謝傅卻記住她最初的臉容,一股朦朧的溫柔慢慢鑽入心頭,一種他身為少年郎那種蓬勃熱烈奔放悸動的情感在心頭彙集。
“我隨興而奏。”
眾人聞言訝異,有哪一個人吹奏樂曲,不是按照曲子來的,就算橫笛北派代表人物,吹奏曲子,也是在一首曲子中演繹自己高超的技巧。
而隨興而奏,隨興成曲,隻怕誰都玩不了。
隨心所欲的吹奏,這豈是照著曲譜展示高超技巧的演繹可比的。
而對於謝傅來說,心境心聲才是他奏笛的靈魂所在。
悶悶沉沉中,隻聽一聲笛聲突然響起,聲音高昂嘹亮好似一線陽光從高高的雲層直射下來,穿破樓船的屋頂,照亮了黑夜下的大堂。
如果追求是苦,還要不要真情流露,如果失去是痛,還怕不怕付出,如果癡心是罪,愛難道是一種錯誤……
謝傅柔情萬千,獨為心愛之人而奏,笛聲清脆悠揚處是他心中的歡喜蕩滌。
婉轉多情,宛弱龍吟處是他的柔情款款,這是初愛少年郎愛慕女兒家的柔骨,錚錚男兒骨而為動人的女兒家而折而屈!
他積攢而含蓄,此刻唯有用這一份笛聲來表達自己心中熱火般的情感。
優美的笛聲在蘭甯耳邊回旋,讓她有種錯覺,仿佛神登天青雲白的開闊天地,霧露中周身雲煙漫漫,垂下眼眸感受這種神妙,笛聲似從天際之遙傳來,無論多麼遙遠,都會來到她的身邊。
天際那邊,有個謙謙君子,他渾身瑩瑩耀彩,麵容溫潤如玉,引著蘭甯神往欲近,她輕輕抬起手臂,恨不得踏雲而至。
幽幽之聲再次傳來,似一團綿綿柔軟的雲兒枕在她的心頭,酥融的讓她渾身愉悅……
心裡一個聲音在喊,“陶醉吧……”
另外一個聲音在喊,“睜開眼睛吧,來到我身邊,看看我是誰?”
蘭甯睜開眼眸,望去。
大堂中央那個穿著陋服的男兒不動如處子,凝神翔立,腳下若有虛雲,身姿清雋瀟灑,容態氣定神閒,宛如真仙。
那柔骨仙風,是那麼遙遙高仰,竟讓蘭甯生出卑穢之心。
蘭甯眸子渴求他朝自己望來,可他卻那麼冷峻,他那麼清高,離她那麼遠,伸長手也不可及。
吹到動心處,謝傅背過身去,低下肩來,心頭奔騰之情直貫笛腔,每踏向前一步,似赴天地,赴湯火……
笛聲清澈如泉水,悠揚又如天籟,啊,我的甯兒,我不懂愛,我做的不好,望你見諒。
蘭甯見他走遠,伸著脖子,喃喃著不要走,聲音卻堵塞在喉嚨裡,她隻能伸手,渴求他不要飄然離開。
傅……
蘭甯這一聲心聲,似與謝傅合奏。
謝傅似聽到她的心聲,吹著笛子轉過身來。
這麵容,就是她的心上人!蘭甯歡喜欲絕,隻見他步如鶴行,雙手白皙修長,指若飛絮落地,輕緩有度,明目半垂平視前方。
蘭甯心中激動,我得心上人,他玉樹臨風,風度翩翩,以前她所遇見的那些名士都不配,都不配!
蘭甯從來不知道一個男子可以如此迷人,她生平第一次為一個男人著迷,如果說先前是喜歡上他這個特彆的人,此刻她已經癡戀上了,身心為之折服,傅……
似乎聽到蘭甯心裡的呼喊,翔立如處子的謝傅,嘴咬笛孔,微微低肩,隨著笛聲脖如鵝頸優雅舒展,人慢慢走向蘭甯,微笑展目朝蘭甯看去。
便是這清明的一個眼神,讓蘭甯心兒都酥了,眼眸似被黏住,緊緊盯著他的麵容,他的微笑如從雲端飄落下凡而至,心頭被一股幸福的暖流衝刷著。
天啊,到底他是男人還是我是男人,為何我表現的如此不堪,心潮澎湃,洪流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