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乾殿外立著一道又一道靈幡,皇太子生前無子,薨後自有各路朝臣攜自家庶子上趕著來認皇太子為亞父——一來太子有人送終,二來彰顯朝臣忠心。
那些人披麻戴孝跪在金棺之前哭聲震天,好似真的喪了慈父,然而這位慈父生前也僅僅同他們年紀相仿罷了。
大殿內一片漆黑,卻又被滿殿白燭撐起一片清冷詭異之光。
“平昌與阿寰同歲,俱是八月十五的生辰。”蕭扶光將冥錢投入盆中,慢慢道,“阿寰不受寵,平昌更甚。不過平昌性子更活泛些,她會問陛下為何不喜歡她。我不知陛下是如何回答她的,但她後來又尋我父王…”
蕭扶光說到此處,卻不再往下說了。
司馬廷玉接過她手中冥錢,將它們投進炭盆中,又拿鉤子來按下去儘數燒了。
“我曾聽說,景王殿下與皇後曾是青梅竹馬,且二人曾有婚約在身。後來機緣巧合之下結識謝妃,這門親事才落到當時尚是兗王的陛下頭頂。”他斟酌後道。
蕭扶光抬起頭,看著他愣了一會兒。
“的確是有這樣一回事,皇後是太後娘家人,也因為這件事,父王同太後鬨得很僵,逼她去了小行宮。”蕭扶光愣了一會兒,頭皮有些發麻,“經你這樣一說,我突然想起平昌與父王一樣,右耳後都生有一顆痣。”
她從前未曾注意過這件事,可經司馬廷玉這麼一提醒,皇帝應是見過平昌耳後那顆痣
,誤以為這對雙胎皆是她父王與皇後私通所出?!
無人比她更了解景王,且自己也問過他,他回答得斬釘截鐵,蕭寰確然是皇帝所出。帝王本就多疑,繼位後頻頻被兄長掣肘,二人之間怨念自會逐然加深。
父親的自尊絕對不會讓他將這種陳年往事告知自己,而若是懷疑父母的感情,她也不必做他們的女兒了。
司馬廷玉自然不會抓住未來嶽父的那點兒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追著問,僅憑寥寥數句,他便知道這其中症結所在。
炭火盆劈啪作響,自打司馬廷玉一來,要麼關得好好的側門吱吱呀呀突然打開,要麼殿角刮陰風一陣一陣。太子殿下還睡在金棺裡,左右侍立的人雙腿已開始打顫,有些品級的宦官已出去找了熟人。
過不一會兒,欽天監正跑過來,抖抖袖子朝他們二人一揖,滿臉歉意道:“小閣老八字極陽,衝撞了殿下,殿下是要怪罪的。”
蕭扶光覺得此言實在可笑,死都死了,活人卻忌諱這個。倘若這世上真有鬼魂,恐怕蕭寰更願意同自己多說上兩句話,又或是飄去山莊瞧瞧蕭宗瑞,又哪裡顧得上司馬廷玉呢?
說是這樣說,可司馬廷玉依舊站起身。
監正從未近距離同小閣老打過交道,隻見他坐時身杆兒筆直,尚還有幾分文臣模樣,站起時卻如獒鷹,瞧著不大顯,亮翅方知其羽之巨。
光是那麼隨便一站,足足高了監正一尺有
餘。
監正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心說怪不得這位八字同皇太子犯了衝——哪裡是犯衝,分明是小閣老模樣裡就帶著煞,與誰都犯衝。
這等銳氣過剩之人若想壓製,需得尋個才色雙絕嬌柔體貼的女子來。
監正偷瞥一眼蕭扶光。
郡主有才有貌,可怎麼瞧怎麼不像那等嬌柔體貼之人。
思索間,三人已出了大殿。
一場大雨洗過,天卻算不得晴。夕陽吊在天邊搖搖欲墜,揪長了人的影子。
白幡獵獵,司馬廷玉下了月台,轉身朝蕭扶光伸出手。
“阿扶。”
蕭扶光看著他掌心,這段時日以來他在濟南事事親力親為,不似在閣部時處處有人侍奉,掌心的繭已經發白。
蕭扶光伸出手。
她的手白皙細軟,指尖透著紅潤之色,像雪地裡剛挖出的白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