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扶光沉默片刻,將手中書卷往桌上一放。
古書爛得厲害,線穿損書頁,她便拿兩根玉簡將書夾起來。如今玉簡輕輕碰在烏木案上,發出“啪嗒”一聲響。
白隱秀靜靜望著她。
她穿得太素,好像自司馬廷玉死後便一直如此,不像先帝,總是一身喜樂赤紅。白隱秀與兄長承歡先帝膝下,雖無名分,卻勝半子。先帝也有不痛快的時候,他一不高興就將書摔在桌上——但凡手邊能抄起來的物件哪樣不貴重?聲音響的,砸在臣子心頭又是一番驚惶。先帝溫和,隻撈著書摔,不輕不重,亦不心疼。
這一幕看在白隱秀眼中,祖孫二人的身影漸漸重疊,同樣挺拔、瘦削卻又孤獨。不同的是,先帝像條筋疲力竭的赤蟒,麵對臣民時會和藹地看著他們,然後轉而掏空自己棲息的樹乾;郡主則像條年幼卻執拗的白蛟,應運而生,卻從不順勢而為。
“我知道是誰了。”蕭扶光似是早就料到,“小閣老也曾在失竊後便尋過林嘉木,隻是他矢口否認未見過其他人。”
白隱秀一怔,欲再次開口,卻被她揮手打斷了。
“我現在腦筋有些亂…不說這個。”她抬眼看他,“今日感覺如何?林嘉木對你怎樣?趙元直那邊呢?”
白隱秀恭敬道:“同僚十分好相處,全托郡主和殿下的福。”
“你並不是托我們的福。”蕭扶光搖頭道,“趙元直年輕時在殿下手下做事,彆人見他前程大好,為他聘了高門貴女為妻。後來他在外養私宅,那外宅卻不好相與,威脅他若不將她家人接進帝京,便要鬨到府上去。趙元直怒而殺妾,卻撞到殿下修整刑部的風口浪尖之上。那一年我還小,親眼見到他雨夜求到殿下門前訴說此事,懇求殿下給他一條生路。”
白隱秀聽後也覺得十分詫異,畢竟趙元直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沒想到居然做過這等事。
不過若非如此,恐怕也難以有人能馴服此人了。
“佛家常說因果。”蕭扶光又道,“但你不要覺得先有殿下之恩才有今日趙元直,而是他自作孽在前,你有他把柄在後,至於果…我現在還不知道。”她停頓一瞬,“趙元直既同你套近乎,多是忌憚殿下,若我非殿下之女,他也不會對彆人有好顏色。”
白隱秀看著她,微微欠身道:“郡主看得清楚,為何不早些為自己打算?臣和兄長自被派遣出宮以來,苦等郡主許久。”
“我原想著,有父王在上,廷玉在旁,我能做一輩子富貴郡主,何苦費心思去琢磨朝中事?”蕭扶光將快要燃儘的燈添滿了油,道,“眼下境遇你也看到,廷玉身死,父王便迫不及待收回司馬氏在內閣職權轉而下放給趙元直。我今日若不為自己打算,以後早晚要成為他的拖累,在麵臨抉擇時,他會像皇祖一樣為難。”
白隱秀很是動容,又道:“郡主可以相信先帝,臣與兄長便是先帝派遣為郡主赴湯蹈火而來。”
蕭扶光轉頭望他,卻又搖了搖頭。
“現如今我誰都不相信。”她道,“白隱秀,你肯為我做事,因為先帝救過你兄弟性命。你又焉知先帝讓你侍奉我目的不是為了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