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從前的宇文渡,他一定會問皇帝,為何要對自己的孫兒痛下殺手。
而如今他卻見怪不怪了——其實皇帝的用意很明顯,起先他放過太子之子,一是見狼咽當場震怒,二是於心不忍;如今一夜過後,細細思索來,既然此子已不能為他所用,便也不叫他留在世間成為禍患。想要人死,緣由多了去,宇文渡身為人臣,更沒有質疑君主的道理。青龍入道數年,外表看似平和,可這份平和之下是壓抑的是六年之久的積怨,否則他不會在太子死後急召平昌公主回京完婚。
宇文渡僅僅是思索片刻,皇帝便一句話堵死了任何退卻的後路。
“南津,你的婚事,平昌同朕提了。”皇帝一手扶在漆金雕龍扶手上,一手撐在下頜,就這樣靜靜俯視著他,“男女大事,不論個中詳情,女子總會蒙羞。平昌是公主,此事是你對不住她,亦是對不住朕。”
如果說之前還在命令,那麼這一句便算得上威脅了。
不過宇文渡早有覺悟,既然要悔婚,還是同公主悔婚,不被扒下一層皮來是不會罷休的。平昌公主對那和尚像是有點兒意思,不然不會將人藏起來。可皇帝呢?連自己的子孫都能下毒手的人,他會有軟肋嗎?
宇文渡雙膝跪地,額頭抵在陰陽魚前的地磚上。
宇文渡明白,皇帝是擔心沒了姻親後的宇文氏將不再受皇帝信任,說到底皇帝想要一個承諾,包括殺狼咽子一事,不論成與不成,他都算是徹底站在皇帝這邊。
禦前不可攜帶兵器,宇文渡想了想,望見皇帝座下的一排座椅,跪行數步上前,一手置在地上,另一手抬起座椅,狠狠朝下砸去。
血肉骨節絞在一起的聲音滋滋啦啦的,像極了冬日廚娘在雪中將前一日凍好的蹄膀挖出又用刀背劈砍下去的那一瞬。
疼到極致便不覺得疼了,腦中是一片空白,驀地出現第一次見小芙時她微帶慍怒的臉。宇文渡忽然笑了,將鮮血淋漓的手從座下抽了出來。
“公主殿下風姿無雙,臣有疾殘,難以擔尚公主大任。”
皇帝總算滿意,點了點頭,道:“退下吧,不要忘記朕交給你的事。”
宇文渡走出神殿時,薑崇道看了他一眼,見他右手鮮血淋漓,小指扭曲得血肉模糊,不禁嚇了一跳。可沒有皇帝吩咐,他過問都不能,於是隻當看不見。
宇文渡上了馬,廢了一根手指,還有四根,還有左手,騎馬不成問題。
他恍恍惚惚來到定合街,看到朱紅色的大門,這才覺得痛得鑽心蝕骨。
恰巧綠珠與小冬瓜帶著人清點了山莊用物,回來時便見宇文小將軍愣愣地站在自家門前。小冬瓜知道郡主不待見這位,正欲上前驅趕,未料離得近了,小將軍的一隻手像被潑了紅漆,仔細一看,小指竟被碾斷了。
小冬瓜沒敢繼續上前,趁著他發冷,揪著綠珠回了銀象苑。思來想去,同郡主有關的人和事不能瞞,擅自替主人做主的坑已經跳過,不可再跳一次,於是同蕭扶光報了此事。
蕭扶光正看著倆小婢逗蕭宗瑞,聽小冬瓜這麼一說,隨口便道:“我又不是學醫的,府裡不是有大夫?去給他包紮,省得旁人說小將軍生生流血死在我門前。”
小冬瓜一聽,這就懂了。郡主還是心軟,見不得人受傷,可分明不想再與人來往,才會這樣說。
小冬瓜得了令,同大夫一道出門,宇文小將軍果然還在。
宇文渡注意到了他們,沒見著蕭扶光,他倒也不失望。大夫抱著藥箱上前小心說了聲“得罪”,為他看了手,發現小指斷了兩節,血流得多是傷到了指上血脈。府中常有府衛受傷,斷胳膊斷腿都常見,何況這點小事。大夫很快便處理好了傷口,並囑咐一番,要他注意飲食、少動手多修養等等。
宇文渡的手包得肥厚,小冬瓜看著他歎了口氣,轉身便要走。
“慢著。”宇文渡突然出聲,“我有話要同郡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