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壺清茶見底,對陣才結束,也到了該傳晚膳的時候。
高暘數完子,怏怏看梁婠一眼,不情不願地撿著棋子。
“太後又贏了。”
他耷拉著腦袋直抱怨“我跟著周太尉學了那麼多久,不說學了十成,至少也有個七八成,偶爾還能贏他一局,怎麼到了太後這兒卻是回回輸……”
梁婠抿唇一笑“且不說周昀下棋一向隨性,就說他之所以授你棋藝,也隻是讓你懂此道,怡情養性罷了。終究一國太子要學的還是治國策論、帝王之術,而這些技藝,隻需學會,無需學精,縱然不會,也並無大礙。”
高暘一歎“東宮的六傅之中,我最喜歡的便是周太尉,不僅能文能武,還會跟我講許多宮外事兒。”
不知想起什麼,他有些低落地垂下眼。
梁婠想了想,道“我估摸著這幾日他就會同意出宮的事。”
高暘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在說高灝。
“為何?”
不管是明說還是暗示,她跟高灝提了好幾次,倒也不說拒絕的話,隻說再等等。
他心裡也清楚,自己是廢帝,隻要自己多活一日,高灝就心下難安一日。
高暘攥緊手心的棋子,沉默了會兒,才低聲道“倘若沒有我,他不會猜疑你,其實,你要真跟了他,他應該也不會薄待你。”
不說宮中那些傳言了,就說這段日子,高灝對她的關心和照顧,他是看在眼裡的,雖說多少摻了算計,但再不濟也能叫她像旁的妃嬪那般生活,不必每日臨深履薄、提心吊膽……
梁婠眉頭一擰,又驚奇又好笑地瞧著高暘。
“當初在北苑,是誰怒氣衝衝闖進帳中質問我,可對得起你父皇?”
“算了,我不和你說了。”高暘蹭的一下站起身,語氣生硬彆扭。
他說完就往門口去。
梁婠剛想叫住他,他卻止了步子,隻用後腦勺同她說話,聲音啞啞的。
“我是想說,就算你真的放棄我,我也不會怪你……這大齊本就姓高不姓梁,而我,也並不是你的孩子。”
她的孩子長樂公主高曦,那個他隻遠遠瞧見過幾次、尚在繈褓中的皇妹,早已葬身在一場大火中。
或許她對他這麼好,就是將那份未儘的愛轉移、傾注到他的身上。
真若如此,倒也不必。
高暘提了口氣,挺直脊背,邁出步子。
梁婠望著眼前單薄卻又倔強的背影,沉默片刻,再想上前,他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頭也不回地走了。
帝王要的從來不是憐憫跟同情。
穀芽迎頭碰見從內殿出來的高暘,見他冷著一張臉,不由一驚,怯怯張口。
“殿下……”
高暘徑直從她麵前走過,跨出門檻。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廊下的宮燈被夜風吹得一閃一閃的,隨時都要熄滅,像在做最後抵抗。
他仰麵看了許久,直到寒風將人吹了個透,才提步向前走。
穀芽進來時,就見梁婠靜靜站著,望著輕輕晃動的珠簾出神。
“這是在做什麼?”
不及她出聲,另有聲音在背後響起。
穀芽一驚,待回頭看清來人,忙讓至一邊,深深行禮。
“陛下。”
隔著珠簾,高灝瞅一眼梁婠,撥開長長的水玉珠串,笑道“這樣瞧著你,倒像是還坐在朝堂上。”
梁婠麵色很平靜“皇帝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搬進含章殿後,他還是頭一次晚上來。
高灝嘴角微翹“你不是命人送了糕點來太極殿,孤想著不如陪太後用晚膳。”
一轉頭瞧見案幾上的棋盤,不禁想起剛剛在廊下瞥見一抹小小的背影。
“廣寧王才走?”
高灝在高暘坐過的位置上坐下,隨手撿起棋盤上的一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