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後,在鎮外曬場工作的商隊和居民已儘數回歸,水蛇鎮頓時顯得擁擠。本地居民要討回自己的房子,租住民屋的商隊旅客則急著和同伴彙合,他們為了租金的事情難免口角,甚至爆發拳腳衝突。
打架鬥毆本來屬於稀鬆平常的小事,但小事情都集中在一起爆發,鎮內的秩序就變得一片混亂。負責治安的鎮衛隊更是忙得焦頭爛額。他們既要安撫損失收入和租金的鎮民,也要給全員集結武裝商隊安排臨時駐地,隻好把衛隊的營房全部讓出去,自己就搭帳篷在街頭露宿。
即便如此,武裝商隊和小鎮居民還不滿意,衛隊成員也是滿腹怨氣。照這樣下去,水蛇鎮的局勢有失控的危險。
衛隊長胡塞爾在水蛇鎮的影響力遠不如鎮長和冒險者工會的負責人。現在,鎮長米德爾頓身亡,他隻得邀請工會負責人艾克特來自己家裡做客,希望對方出麵幫他控製逐漸混亂的局麵。
胡塞爾的住所是一棟普普通通的兩層小樓,內部的裝飾十分樸素,家具陳設粗苯結實,充滿了陳舊的色調,看起來更像普通鎮民的房屋,而不是衛隊主官的宅邸。
水蛇鎮衛隊每隔兩年輪換一次,從來沒有哪位隊長願意自掏腰包,給衛隊官邸添磚加瓦。胡塞爾當然也沒有例外。事實上,衛隊長官被城邦議會派到偏遠地區駐防隻比流放的待遇好一點點。他們在城邦的上流社會屬於邊緣化的角色,有背景但勢力衰退,為將來的生計考慮,不敢再大手大腳地揮霍自己的財富。
艾克特分會長在胡塞爾身上從來沒有撈到過任何好處,對他的態度一向冷淡。此刻,胡塞爾求到自己的頭上,艾克特就大大咧咧地翹著腿,坐在椅子上,陰陽怪氣地說道:“隊長大人,水蛇鎮被你搞成這個樣子,你打算怎麼收場?”
胡塞爾給冒險者工會的分會長倒上一杯果釀,陪笑解釋道:“我已經調查過了,據米德爾頓的女奴交代說,她們曾經瞧見管家伊森尼爾在克莉絲汀夫人的房間留宿,還不止一次……實際上,伊森尼爾是克莉絲汀的情夫,但他並非唯一的情夫。在伊森尼爾之前,克莉絲汀至少有兩位男仆情人。”
他換上猥瑣的笑容,故意用更親切的姿態同艾克特調侃男人都感興趣的話題,企圖拉近彼此的關係,“誰會想到平時端莊優雅的貴夫人內心風騷放蕩,竟然勾引家裡的男仆從者。被嫉妒衝昏頭腦的伊森尼爾不僅偷偷除掉幾位情敵,還殺死自己的男主人,然後裹挾克莉絲汀夫人逃亡私奔……”
艾克特兩眼一翻,很不屑地說道:“這種事情也值得大驚小怪?你恐怕一點都不了解名門貴族的伴侶秘儀……我聽說克莉絲汀出身高貴的柱名門,並且體質天生虛弱。她挑選強大的男性職業者,共同修煉伴侶秘儀,維持自身的生命活力這才叫正常。”
“是、是、是……我們的三級醫師鎮長顯然不能滿足克莉絲汀的胃口。而伊森尼爾管家作為本鎮唯一的尊者,倒是符合克莉絲汀夫人挑選伴侶的要求。不過,伊森尼爾上了克莉絲汀的床,他無法忍耐米德爾頓鎮長的存在,終究是犯下了弑主大罪。”
“弑主?哼,伊森尼爾是克莉絲汀的從者,米德爾頓並非他的主人。既然他是克莉絲汀的秘儀伴侶,就沒有必要殺掉米德爾頓。就算他想除去米德爾頓,獨自霸占克莉絲汀,也沒有必要放棄這裡的產業,帶著美麗的女主人逃亡。憑伊森尼爾的手段,他有很多方法能乾掉米德爾頓……算了,我目前對米德爾頓的真實死因沒多少興趣。”
艾克特隨意地擺擺手,側過身體,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胡塞爾說道:“如果你到現在還和我裝傻,那我們之間就沒什麼好談的。”
胡塞爾收起乾癟的笑容,沉吟片刻,正色說道:“我知道,你們是一夥的……除了我,這座鎮子的鎮長,你,居民,還有過路的商隊,冒險團,你們都是一夥的。各武裝商隊正常的運輸‘損耗’都在水蛇鎮變現成財富。你們一同分享叫人眼紅的財富,各商隊的管事拿走大頭,你和鎮長分剩下的錢,最後給鎮民再留一點點就足夠他們生活。”
名門豪族允許麾下的武裝商隊在轉運貨物的途中出現一定損耗。這是難以避免的損失,商隊管事卻件利用該規則,將一部分運輸損耗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當然,他們這麼做需要有人協助才行。水蛇鎮上上下下的人其實擔任著商隊幫手的角色。
商隊采購貨物的時候會多買大約兩、三成的貨物,作為運輸損耗的餘量。商隊途徑水蛇鎮,再對這部分貨物進行分揀、加工、製作各類成品藥劑,最終流入落葉城下邦的黑市。
如果管事們沒有合起夥來吞沒商隊轉運的貨物,水蛇鎮就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基礎。然而,時至今日,這盤見不得光的生意已牽扯到數千人的利益。除了小鎮的居民,下邦的盜賊工會,甚至就連遊蕩在城外的盜匪團夥都和黑市生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至少,他們能在水蛇鎮買到提升實力的秘藥。
毫無疑問,水蛇鎮是黑市網絡中的一個至關重要的節點。
水蛇鎮的鎮長米德爾頓背地裡負責將商隊貪墨下來的藥材原料加工成各類藥劑。雖然,米德爾頓莫名遇害,但他的種植園裡還有藥劑師。這條線上的黑市藥劑生意仍然可以繼續做下去。
可是,胡塞爾隊長拿米德爾頓遇害作為借口,宣布封鎖水蛇鎮,禁止人員出入。水蛇鎮的情況就變得不同了。
這十天以來,外麵有兩支武裝商隊不能進水蛇鎮,無法卸下貨物,無法完成黑市交易。他們的損失也是水蛇鎮的損失,同樣是艾克特分會長的損失。
身為黑市生意的受益人與維護者,艾克特能給胡塞爾好臉色才怪。
“我知道,我害得你們損失一大筆收入,也得罪了一幫人。”胡塞爾隊長麵無表情地沉聲說道:“但是,你們分錢的時候,我連半個銅塔都撈不著。米德爾頓出了事,卻要我這治安長官負責……這不公平!”
“艾克特大人,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如果我能接任本鎮鎮長的職務,我保證你今後會得到更多的分成。”
落葉城議會要是追究胡塞爾隊長失職的罪責,他得拿出大半輩子的積蓄繳納贖罪金。胡塞爾其實沒有選擇的餘地,他不想變成可悲的窮人,無論如何也要為家庭的未來拚一拚。
艾克特的目光閃了一下,不以為然地說道:“我有什麼權力讓你當上水蛇鎮的鎮長?你找錯人了吧?”
胡塞爾當然知道在正常情況下自己沒有半點可能接任鎮長職務,所以他把希望全都放在那個名叫維克多的外來者身上。
激流城金夜鶯名門的現任族長現在聲勢浩大,號稱迪薩聯盟最強職業尊者。如果維克多真的是金夜鶯名門追捕的重要逃犯,那麼胡塞爾就有機會亂中取利,前提是他必須確保自己可以控製局麵,不讓維克多一行人逃離水蛇鎮。
換句話說,即便要交人領賞,那也是胡塞爾的功勞。而艾克特分會長是唯一有能力和他搶這份功勞的人。
隻要艾克特願意支持他,這必然是個良好的開始。
胡塞爾傾斜身體,誠懇地說道:“那個叫維克多的外來者這些天特彆活躍,灑下大把金幣追查一個名叫斯蒂芬妮的小偷。他們以抓小偷的名義在鎮子裡麵到處閒逛,並且公然毆打、羞辱我的手下。鎮民、冒險者貪圖他們的賞錢,非但不幫忙,還大聲嘲笑挨打的衛隊士兵……現在,鎮子裡有流言說,是我指使小偷盜取維克多的身份文書,可我和水蛇鎮的賊頭毫無交情,我甚至都不認識他們中的任何一人。”
艾克特狀似恍然大悟,不客氣地反問道:“你懷疑是我暗中指使外來者和你作對?”
胡塞爾的表情立刻僵硬,旋即苦笑道:“不管怎麼樣,你的冒險者正保護那些來曆不明的陌生人,本地鎮民也在給他們打掩護。而衛隊士兵卻像老鼠一樣被人嫌棄。我的手下現在都不願意執行盯梢任務。我不知道那幾個外人在什麼地方,在乾什麼?”
艾克特冷冷一笑,心想這還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嗎?
衛隊宣布封鎖小鎮導致本地居民無法正常工作,收入大幅減少,自然會遭到居民的怨恨。維克多等人在大街上公開羞辱監視他們的衛兵,本地居民便大呼過癮。何況他們出手闊綽,當地人更沒有理由討厭一夥舍得花錢的旅客。
當然,這其中少不了艾克特的推波助瀾,因為本鎮居民和武裝商隊都火氣旺盛,他們需要一個靶子發泄內心的怨氣。艾克特害怕當地人和武裝商隊的夥計們爆發衝突,於是他順水推舟,派人將矛頭指向了水蛇鎮衛隊。
歸根結底,這是胡塞爾和艾克特之間的矛盾。胡塞爾想拿疑似名門逃犯的外來者邀功,但艾克特不願意卷入名門的內鬥。雙方對待維克多的態度存在分歧,事情就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胡塞爾隊長無法及時掌握外來者的動向。艾克特也根本不會向他通報消息,甚至放縱維克多一行人在鎮內隨意活動。
“艾克特大人,我請求你派人盯住維克多他們,也不用你們做多餘的事情,隻要及時向我通報情況就行。”胡塞爾悶聲悶氣的說道,頓了頓又補充說:“如果我當上鎮長,我保證將原本屬於米德爾頓的那些份額讓一半給你。就算我瞎了眼,惹錯人,一切後果我自己承擔,絕不連累你!”
艾克特根本沒把衛隊隊長的表態放在心上,好整以暇地反問道:“我要是不答應呢?”
“那我沒辦法,隻能如實向議會報告,米德爾頓遇害多半和一個叫萊茵的冒險者有關,而那個萊茵由艾克特大人親自帶進鎮長宅邸,然後才發生凶殺案……”
艾克特立即翻臉,怒氣衝衝地說道:“你敢威脅我?”
胡塞爾麵無表情地沉聲說道:“我之前就告訴你,米德爾頓被他的管家所害,可你不領情。那沒辦法,我隻能實話實說,冒險者萊茵殺害鎮長嫌疑最大!等城邦議會追究下來,分會長大人恐怕也有麻煩。”
艾克特直直地看著對方,臉上漸漸露出笑紋,最後忍不住大笑道:“哈哈,我勸你彆白費勁了,你完全不知道萊茵的來頭有多大……其實我也不了解他的底細,但我知道他持有冒險者工會總長親筆簽發的任務文書……你覺得自己能鬥得過冒險者工會總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