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城,太守府宮偏殿之中的重臣直到晚宴已畢之後才陸續出宮。
洛川本是要留趙無忌一起再喝杯茶的,可後者卻直接拒絕,而後匆忙出宮返回了軍務處,可想而知近期的事情確實讓軍務處忙得不可開交。
羅江則沒有走,他就坐在案幾之後一杯杯的喝酒,直到思齊帶著個叮叮當當的少女進了偏殿他才止了杯。
“小民甘梅子拜見太守大人!”少女走到大殿正中朝著正走下來的洛川行了大禮。
“起來吧,”洛川微笑著衝她點頭,“往後你入宮的機會很多,像這樣隻有自己人在的時候見了我就不必行禮了,跪來拜去的多麻煩,”他又看向思齊道,“東偏殿那邊布置完了?”
思齊點了點頭,“也隻是用絲綢屏風隔出來一些空間,又往裡麵放了些蒲團軟墊之類,多少免得尷尬而已。”
洛川道,“暫且就這樣吧,往後再想其他法子,你們兩個先去修煉,我和江伯說些話就過去。”
思齊嗯了一聲拉著甘梅子叮叮當當的去了。
洛川讓高士賢也出去之後便走到羅江身邊坐下,笑道,“羅將軍,雖說你後來好像是和羅家鬨得頗不愉快,可到底從小是在貴族家庭長大的少爺,為何如今為了平民們可以出頭差點要把自己搞成了貴族公敵?難不成是你曾經喜歡上了哪家平民的女兒,所以才對平民格外親近?”
羅江狠狠瞪了洛川一眼,右手巴掌都舉了起來,可看了看他如今身上穿著的華服,終究還是將手又收了回來,“隻是覺得你當初想要辦這文武舉既然就存了權貴階層更新的心思,那自然是讓平民們能夠真正獲得機會,讓外地人也真正得到公平才是本來目的,如今......”
他衝著如今已經空了的文臣案幾方向努了努嘴,看向洛川歎息道,“如今這樣的文武舉看起來也算公平,實則能有幾分公平?除了武舉的武、道兩科以外其他科對於平民而言等同於無,而那考題和評判的方式更是漏洞頗多,隻要這些離郡權貴們動動手指頭,外地人怕是一個都中不了,嗨......”
洛川拿起羅江案幾上的酒壺搖了搖,已經不多了,他就為他的酒杯裡倒滿,“江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消冰解凍又哪裡是朝夕之間就能改了的,就算我們為平民開了所謂口試或者更簡單的渠道他們便就真的解脫了?”他搖了搖頭道,“不可能的,不必說其它,我自己就不可能拿離郡的根基開玩笑,真要讓不識字的平民進了廟堂,我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要想徹底改變平民們如今無力上升的絕望環境唯有一點,就是讓他們中的更多人可以讀書識字!”
羅江滿臉驚訝,“如今全天下識字的人都隻為權貴做事,誰會跑去教平民識字?!”
“會有的,”洛川哈哈大笑,“當初沒有文武舉,平民識字幾乎可以算是毫無意義的事情,可如今有了文武舉情況就大不相同了,那些僥幸經商賺得了銀錢的富貴人家會不會請了先生來教自家孩子讀書識字?說不定哪一天他們這些商賈之家也可以出了重臣呢?那些官場不得意甚至在家族裡也不得意的權貴子弟如竇炳章之流,會不會哪一天想著召集一批聰明伶俐的平民孩子教他們識字,然後哪一天其中的某一個或者幾個就真的成了朝堂柱石,屆時他們作為老師不一樣可以名滿天下為人敬重?!”
洛川拍了拍目瞪口呆的羅江的胳膊道,“江伯,我聽說離郡的一隻蝴蝶扇一扇翅膀,若乾年後就會在東海之上形成一股龍卷,何況我這個離郡太守在這離城以北給全天下的人開了一條通天之路?!相信我,有了這條通天之路,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會變得不同,可這一切的變化都需要時間,我們要做的不過是在它的發展過程中不斷的給它施加影響,讓它不至於跑得太偏罷了。”
羅江點了點頭又問,“今日朝會結束之後來這偏殿之前,趙無忌很感慨的和我說他沒有想到你能朝堂之上說出那一番話,可就在這殿裡,便又有人敢口出狂言,是不是需要給有些人一點教訓?”
洛川搖了搖頭道,“如今離郡三十餘萬大軍儘在我手,誰敢真的站在我的對立麵?隻不過是有些老牌權貴家族的榆木腦袋覺得我太過年輕又在中京城裡當了多年質子,不懂朝堂上的事情,便想趁著最開始的朝會占點便宜罷了,起初想借著我先前說過‘率由舊章’的空子乾脆在朝堂之上直接議那文武舉,憑著滿朝文臣唱一台大戲讓我頭腦一熱答應一些事情,可沒想到竇秋實、陳雨和謝無傷不同意也就算了,就連按理說應當屬於他們陣營的木澤言也敢反對,隻能不了了之,可文武舉之事不行,你竇秋實作為如今的文臣之首代表我們打壓一下趙無忌為首的軍方沒問題吧?”
“竇秋實就真的答應了下來,在我這個新太守正式的第一個朝會上冒著將我得罪死的風險打壓軍方,光明正大的做了這個出頭鳥,”洛川臉上沒有半點怒意反而笑道,“我自然不可能偏向誰,但若是一點表示都沒有也不行,我怕那些榆木腦袋以為我如今果然離不開他們就敢蹬鼻子上臉,所以便將那郡丞的位置丟了出來,聰明些的榆木腦袋就該想明白些事情了......至於說讓竇秋實當郡丞後將司吏主官的位置給了周仲青,又從百通將老牌權貴家的公孫潤澤提起來做了司戶主官的事情大概也出乎了新興貴族們的意料......”
他看向羅江明顯並不認真在聽的模樣道,“總之從今往後他們都該更懂事些,那麼我就隻是和顏悅色的年輕太守,否則,就不是拉出一個榆木腦袋都算不上的閆鐵鷹訓斥幾句了事了......”
羅江隻是似懂非懂,隻是心中已經暢快的多,他端起麵前酒杯一飲而儘,“我大概一輩子也不可能搞明白你們父子這樣的人心裡麵在想什麼,但我知道自打從中京城出來以後你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那麼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吧,如果有一天所有的權貴都反對你,那麼我便真的做個貴族公敵也無妨,”他拍了拍洛川的肩膀起身往殿外走去,“我去守城了。”
洛川點了點頭,沒有去看羅江的背影。
他神情淡漠的看向對麵一排空蕩蕩的案幾,舉起酒壺將剩下的酒水倒入自己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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