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嬌陽當然不能從老人兜帽下那一張蒼老無比又如同爛肉一般的醜陋的臉上認出對方,可老人那一雙眼睛,卻讓他看到了一種淡漠至極的冷酷。
一種放眼世界,似乎已無在意之人和在意之事的,分明可以肆無忌憚的絕對的瘋狂。
這種眼神,他在另外的一個人身上見過,那個人的名字,叫做易白。
可真正了解了那個人很多以後,他才知道,在那一副似乎什麼都不在乎了的表象之下的,是深沉到常人無法理解的深深的執念。
所以在最初的震駭之後,孟嬌陽迅速的恢複了平靜,胖臉之上堆起笑容,問老人道,“閣下看著麵生,應不是我府上的人,敢問來此......”
“現在確實不是了,”老人直接打斷了孟嬌陽的話,伸手比畫了一個請的姿勢,傳音道,“在下姓孟,在兄弟們之間排行第七,家主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孟嬌陽臉上的震驚之色一閃即逝,隨即笑著頷首道,“原來是你,”他回頭對身後跟著的幾人擺一擺手,示意不要跟隨,而後也伸手虛引了一下,接著當先往府內一處僻靜無人的院子走去。
老人的目光飛快掃過四周的所有人,然後跟著孟嬌陽步入了那一處僻靜院落。
那是一處明顯尚未被仆人們清理出來的院子,正麵不過三間房子,院子也不過兩丈進深,一棵分叉的棗樹便擋住了大半的天光,眼下已入初冬,地麵上乾枯的樹葉和棗子混在一起,好似給這院子鋪上了一塊圓形的毯子。
老人進入院子的時候,孟嬌陽已經站在那光禿禿的棗樹之下,伸手拍在那龍鱗一般的樹皮上,慨然一歎道,“不過數年不見,你竟就成了如此模樣,世事詭譎,風雲變幻,一至於斯。”
老人也似有感,卻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
兩人就這樣相顧無言,在這一座甘原城裡新興老宅的偏僻院落裡,靜靜的站了半晌。
良久,還是孟嬌陽率先開口,“當初繁星**於離宮,你也沒了消息,我便以為你隨她而去了,乃至於之後傳出你將雲兒從離城帶走的消息我都不信,如今看來,你活著,卻比死了更加辛苦......”
老人道,“誰讓咱們生在了這樣的世道,生在了,這樣的永昌。”
孟嬌陽被這樣的一句話說得悲從中來,伸手抹了抹眼角,然後笑道,“我從益城出來的時候曾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與任何人說這樣的話,也不會聽到任何人與我說這樣的話了,”他看向兜帽之下老人那一張醜陋至極的臉,“很多事情,一個人默默承受了,是真的重,真的沉重......”
老人沉默無言。
孟嬌陽再歎一聲,而後問道,“你如今,在何處?”
老人道,“之前總在江州,如今,要回來了。”
孟嬌陽一驚,下意識便看向四周,隨即醒轉過來,以眼前之人的行事之謹慎,當無問題,卻還是壓低了聲音道,“如今的離郡不同往昔,離郡太守身邊環繞的強者越發的多了,便是你如傳言一般破入了上三境,如今日一般貿然來此,還是太過危險了!”
老人搖頭道,“河玉城之戰非同小可,能夠對我造成威脅的人如今都不在離郡之地,等到那個老頭子回歸蒼顏劍宗,我早已離開了這裡。”
孟嬌陽點頭,而後驚訝道,“你此來離郡,應當不單單是為了見我一麵吧?”
老人道,“是有要事相商。”
孟嬌陽苦笑著又拍了拍那光禿禿的棗樹,“如今的我,能有什麼好商量的。”
老人抬頭看向孟嬌陽,看了幾眼之後,才道,“你莫不是就想寄人籬下這樣過一輩子,如此等你百年之後,如何去見孟氏先祖?”
孟嬌陽眼神麻木道,“見不見的,也已經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