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在此處?”
陳泰也是左顧右盼,滿臉的疑惑,突然目光一定,抬手指著矮牆方向,大聲呼道。
“在那裡!”
張慎循聲望去,看見李慕白屏退眾學子,持筆在巨幅紙張上書寫著什麼。張慎和陳泰凝神聚意,瞳孔一下變的深邃,百米開外纖毫畢現。兩人看清了李慕白在《勸學詩》三個字邊上,寫下這樣一行小字。
“庚子末辛醜初,吾師慕白勸學,有感,作此詩。”
意思是,庚子末辛醜初,老師李慕白勸我奮發圖強,我深表讚同,於是寫下這首詩。
“這也能蹭?”
兩位大儒瞬間心態炸裂,暗道一聲不好,同時大喊。
“無恥老賊,快放下筆!”
書院後的雅閣,依山而建,東邊毗鄰著六疊瀑,西邊是四季常青的竹林。竹子在北方是稀罕物,不易養活,不易繁殖,一夜驚雷雨後春筍的景象,隻有在南方才能看到。
書院的先生們從南方移植竹子,辛勤培育,耗費五十年時間,才養出這片鬱鬱蔥蔥的竹林。讀書人對竹子有一種特彆的喜愛,讚賞它的風骨,常常以竹喻人,喻己。當然最主要就是用來誇讚自己的,什麼品行髙潔,謙遜有禮,都是一些又立又當的常規操作。
比如,雲鹿書院的院長某天過來一看,呦,竹林這麼茂密了,竹不懼嚴寒,四季風骨,形容的不就是我嗎。
“這裡和我品行相合,大家都出去,以後我就住這裡了。”
於是,雅閣就成了院長的閉關之地。簡潔雅致的茶室,一位穿麻衣的老者與一位華服女子對坐飲茶,一列披堅執銳的甲士守衛在雅閣之外。
老者花白的頭發隨意披散,凸顯出幾分邋遢和灑脫不羈,法令紋和眉心的川字紋極深,而笑起來的時候,魚尾紋則勝過前兩者。單從外表來看,很難讓人想到這位落魄儒士打扮的老人,會是雲鹿書院的院長,當代儒家執牛耳者,三品立命之境的儒道第一人。
與雲鹿書院院長對坐飲茶的女子早已過了雙十,卻梳著簡單的螺髻,插著一根燁燁生輝的金步搖,明顯是未出閣的打扮。她穿著月白色華美長裙,裙擺拖曳在地,容貌清麗脫俗,恰似一朵濯而不妖的水蓮。而那雙清澈的眸子仿佛一麵冰鏡,透徹中難掩高冷華貴。早已長開的身段玲瓏浮凸,曲線誘人。
“半年未見,院長發間銀絲又增添了許多。”
這女子正是當朝長公主,元景帝的長女,她目光注視著老者,聲音極為清冷,開口說道。
“都是煩惱絲。”
院長笑嗬嗬的飲茶,對眼前的長公主極為熟悉,兩人不知打了多少次交道了。
“今日上山,聞書院弟子吟誦一首詩,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長公主眼波微動,宛如平靜的水麵綻開層層漣漪,動人心魄,風情豔麗。
“如此佳作,本宮聽了甚是欣喜,不知是哪位大儒新作?”
院長趙守一聽,搖頭失笑,帶著幾分感歎之色,並未直接回答。
“院長何故笑我。”
“老夫不是笑公主,是笑雲鹿書院人才濟濟,卻不及人家率性而作。不,整個大奉儒林,都已思想麻木、古板,缺了靈氣,而詩詞,最注重靈氣。”
“院長這話,倒是讓本宮困惑了。”
長公主神色恬靜,秀美的蘭花指撚著茶盞,飲茶的姿態高貴優雅。
趙守聞言歎息,思及這二百年來,儒道勢微,越發沒落的事實,開口道。
“作出此詩者,非讀書人,乃長樂縣一名胥吏。”
長公主微微動容,大奉王朝的這位長公主,與尋常女子不同,書香門第出身的大家閨秀,精通琴棋書畫便是有才。
而這位長公主,她跟著魏淵學下棋;跟著張慎學兵法;跟著陳泰學治國。聖人經典她倒背如流,文章策論不輸國子監學子,博聞強識,學富五車。
十八歲時,皇帝特許她參與翰林院的編書工作。前年,長公主甚至要試圖重編前朝史書,隻是惹來群臣抗議,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院長真不考慮出仕?”
長公主目光誠懇,語氣真摯,充滿了期盼,勸說道。
“儒家以人為本,壽元不長,院長莫要再繼續荒廢年華了。”
很少有人知道,其實青州通政司的官職,原本是授予趙守的。隻是趙守推脫著不願上任,並上書朝廷,推薦了紫陽居士楊恭。
“若是荒廢年華能為後世子孫,開辟一條求學之路,老夫何樂不為?”
趙守輕輕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幾分頹然,挫敗的說道。
“可惜竹林悟道十餘載,嘔心瀝血,亦跨不過程氏亞聖劃下的天塹。”
程氏亞聖就是國子監的創立者,雲鹿書院的叛徒,創立了理學,晉入了一品亞聖之境,卻也堵死了所有讀書人的道路,理學規矩森嚴,存天理滅人欲,三綱五常,扼殺了讀書人的靈性,連大儒都很難成就了。
“院長執念太深了,何至於此。”
長公主神態自若的為自己添茶,點頭飲了一口,櫻唇粉嫩,晶瑩剔透,如同果凍一般。
“父皇邀您出仕,是打算重新重用雲鹿書院,您若真為了雲鹿書院的學子著想,就不該拒絕的。”
趙守聞言哂笑一聲,極為不屑,譏諷道。
“陛下這是越來越駕馭不住魏淵了,還是那幫朱紫貴胄的屠龍術越來越犀利?”
“是為了大奉的百姓,為了天下蒼生。”
長公主一字一句,發自內心,好似並不在意趙守的譏諷,她也知道雲鹿書院的怨氣很重,被打壓了二百年,有些牢騷之言也是人之常情。
趙守臉上笑容愈發譏諷,依舊態度堅決,不接長公主的話茬。
長公主清清冷冷的語氣出現變化,歎了口氣,有些疲憊的說道。
“自山海戰役之後,大奉的國力日漸衰弱,天災連年不斷。狂風暴雨不計其數,胥吏之禍愈發明顯。”
“朝堂諸公隻知黨爭,袖手空談者數之不儘,實乾興邦者寥寥無幾。院長,帝國缺一位縫補匠。”
說完,長公主沒等趙守開口,憂國憂民,神色中帶著肅穆,繼續侃侃而談。
“三年前,北方蠻子撕毀條約,屢犯邊境,劫掠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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