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魁深吸了一口氣,他雖然不知道阮秀為何會如此篤定,但是他相信對方說的是真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
鐘魁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酣睡的陳平安,想了一下,隨後右手抬起,淩空在地麵上刻下了八個大字,銀鉤鐵畫,蒼勁有力。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
隨後這位已經不再是書院君子的讀書人徑直返回了桐葉洲,沒有再停留。鐘魁乘興而來,乘興而歸。
阮秀低頭瞥了一眼八個大字,拍了拍手上的糕點碎屑,也是轉身就走,沒有繼續在書簡湖停留。她在書簡湖中有一種本命靈光受到壓製的感覺,再想到那三道神秘的身影,明白此地不宜久留,還是留給陳平安處理吧。
小天地中,周玨身體扭動了一下,似乎是在山巔坐久了,氣血瘀滯,需要活動一下,他看著乾淨利落離開的鐘魁和阮秀,發出了一聲輕笑,目光落在了崔瀺的臉上,淡淡的說道。
“阮秀似乎是察覺到了你的算計,不願蹚渾水,選擇了置身事外,你的這顆棋子算是廢了!”
崔瀺曆經滄桑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詫異之色,沒有想到阮秀靈覺如此機敏,竟然隱隱察覺到了異樣,並未按照自己算計的行事,這一盤問心之局越來越有趣了,每一顆棋子無時無刻都在發生變化,讓棋局變得更加複雜了起來,就算是他這位隱藏在幕後的布局人,也無法掌控棋局的最終走向了。
“確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過這也算是一種新奇的體驗,棋子脫離掌控,似乎也不錯!”
崔瀺的臉上沒有任何的失望之色,反而露出了淡淡笑意,他棋力無雙,堪稱無瑕近道,氣韻衝淡,儘精微致高遠,無錯手,無昏招,讓人身在局中而不自知,苦苦掙紮,是真正的大國手。
但也正因為如此,崔瀺反而被這種算無遺策的棋力所限製,心靈形成了一道堅固的枷鎖,讓他的棋力少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變化,一直卡在了仙人境巔峰,無法突破,這也是為何他棋力不及鄭居中的原因。
如今這場問心局就是崔瀺突破的契機,陳平安若是沒有辦法破局,崔瀺就可以贏得與齊靜春的道理之爭,讓自己的心靈得到足夠多的感悟資糧,幫他突破十三境的關卡。
若是這場問心局出現了意外,也可以讓崔瀺的棋力入大道,臻至鄭居中的境界,同樣可以讓他突破飛升境。
所以,這一場問心局,崔瀺是勝可喜,敗亦可喜,穩操勝券,已經窺到了飛升境的奧秘,隻等最終結果,就可以順理成章的突破了。
“好好好,不愧是繡虎崔瀺,已然得了大道!”
周玨眼中浮現出了萬千玄妙的軌跡,周身隱隱有浩然之氣凝聚,他深深的打量了一眼崔瀺,對其心境變化了如指掌,臉上露出了幾分驚歎之色,撫掌讚道。
齊靜春溫潤的眸子閃過一道瑩瑩白光,一縷春風拂過崔瀺的身軀,對其發生的蛻變也有所察覺,拱手作揖道。
“恭喜大師兄,堪透不變之外的變化,得悟大道真諦!”
崔瀺心靈活潑,瑩瑩白光綻放,讓他多了幾分活力,腐朽的身軀透著勃勃生機,好似枯樹逢春,鐵樹開花,蒼老的臉龐白裡透紅,皺紋都淡化了許多,陰冷的氣息消散,透著一股清新的氣息,猶如獲得了新生。
“還是比不得齊師弟,你早就立於人間巔峰,已經準備開始登天了,我不過才剛剛看到山巔而已!”
崔瀺十分清楚,自己如今雖然看到了突破的契機,但是距離失傳二境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如今不過是堪堪看到了齊靜春的背影,仍然需要奮起直追,才能在人間之巔並肩而立。
齊靜春沉默不語,崔瀺距離他的境界還有一段距離,這是鐵一般的事實,無可爭論。
池水城的高樓內,三把飛劍在房間內飛行,如無頭蒼蠅,找不到目標,突然房間地麵上浮現出了一汪泉眼,泉水潺潺流淌,飛劍從中破空而出,隨後泉眼消散。
這是大驪軍方的最高機密之一,耗費了大驪墨家修士的大量心血打造的,當然還耗費了數量驚人的神仙錢。
崔瀺盤坐在小天地山嶽之巔,察覺到了外界的動靜,伸手一招,四把飛劍撕裂了蒼穹,落在了他的麵前,若不是他心靈蛻變,半隻腳跨入了飛升境的門檻內,絕對做不到如此輕易的撕裂這方小天地的天幕。
當然,這也是周玨並未乾擾的緣故,否則即使崔瀺跨入了十四境,也休想輕易撕開這方小天地。
崔瀺開始依次打開那四把傳信飛劍,由於支撐一把飛劍遊走於光陰長河縫隙之間,所耗費的神仙錢數目極為驚人,所以信上闡述每一件事情的篇幅往往都不長,措辭儘量簡明扼要。
這也是崔瀺成為大驪國師之後,著重治理官場繁冗的成效之一,儘量在大驪文官武將之間,說一些大家相互都聽得懂的言語。
崔瀺一邊有條不紊處理完軍政事務,一一回信。,一邊關注著書簡湖的變化,雖說此局的勝負都不影響他的突破,但若是可以在這場道理之爭上贏得齊靜春一次,他肯定會高興,更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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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寂然而坐,以內視之法,心神渺渺,元嬰盤坐在本命竅穴當中,將渡口圓圈的那條直線,扭轉了軌跡,變成了道祖當年在人間所繪的陰陽魚圖案。
然後崔瀺元嬰伸手一揮大袖,圓內再次出現了兩條直線,將其切割成為了六個部分,繞圈看去,再也沒有左右之分,隻有輪回不息!
崔瀺的心神元嬰,越看越臉色發冷,驟然之間,將心神拔出,睜開眼睛,一隻大袖內,雙指飛快掐訣,以“姚”字作為起始。
“青童天君!”
崔瀺冷哼一聲,從袖中掏出了一卷走馬光陰圖,將其展開,眼前虛空浮現出了一幅幅的畫麵,他目光逡巡,從後往前,一一排除,最後鎖定了陳平安在龍窯當學徒的時光。
“楊老頭這個老王八蛋!肯定是他故意藏掖了姚窯頭的所有軌跡,瞞天過海,我先前的推衍被楊老頭帶到臭水溝裡去了!這他娘的,肯定是楊老頭和姚窯頭之間的一筆買賣!我崔瀺可以被儒家其他文脈逼死,被天下大勢碾壓而死,但絕對,絕對不可以蠢死,為他人作嫁衣裳!”
崔瀺氣急敗壞,神色癲狂,沒有想到他竟然被楊老頭算計了,險些漏過了一些重要的信息。他轉頭看向了盤坐另一座山嶽之巔的齊靜春,怒目相視,大聲罵道。
“齊靜春,你是瞎子嗎?!你在驪珠洞天的前五十九年,隻有失望而已,可你在決定將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失望,選擇寄托在陳平安身上後,為何還不管不顧,聽之任之,視而不見?!”
齊靜春笑而不語,崔瀺如今心靈蛻變,境界提升,這才察覺到了一絲不妥,否則怕是要被楊老頭瞞天過海,鳩占鵲巢,完全為他人做了嫁衣。
周玨臉上笑意更甚,齊靜春雖然棋力不及崔瀺,但這不並代表他智慧平凡,恰好相反,齊靜春擁有大智慧,更勝崔瀺一籌,否則也不可能踏入十四境,立於人間之巔。
“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鬥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崔瀺聽到此詩,神色微變,收斂怒火,情緒恢複了冷靜,開始細細思索。
“陳平安身上有著三把飛劍,除了周先生你的畏因飛劍,用來磨礪武夫體魄之外,還有兩把飛劍,初一,十五!”
“被陳平安命名為初一的那把飛劍,是那幅山河畫卷出現裂縫後,老秀才走出畫卷後交給陳平安的。第二把飛劍十五,則是楊老頭這個萬年老王八,跟陳平安要了一點不值錢的破爛東西作為交換,主動送給陳平安的,楊老頭為其取名十五,明擺著是順著陳平安的初一改的,是隨口胡謅的狗屁名字。”
崔瀺低頭凝視著從那幅光陰長河走馬圖中,以獨門秘法截取出一幅幅的片段畫麵。
畫卷中,齊靜春在為陳平安要到了唯一一片願意離枝頭的槐葉後,他曾悄然轉頭,望向槐葉最高處,笑容有些譏諷。
齊靜春就看了這一眼。卻恰好與畫卷外俯瞰的崔瀺對視,一內一外,過去現在,兩人宛如隔著一條光陰長河的對視。
“巧合?故意的!”
崔瀺心頭怒火再次冒出,目光看向了盤坐在山嶽之巔的齊靜春,臉色鐵青,怒聲斥問。
“那棵千年槐樹有那麼多祖蔭槐葉,偏偏就隻有那一片落下,你到底是在嘲笑那些槐蔭姓氏老祖宗的不長眼,還是在笑話我崔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