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誌茂感受到了一種急迫感,刻不容緩,在劍房眾修士詫異的目光注視下,轉身就離開了劍氣駁雜絮亂的劍房,徑直掉頭去了山門口的那一間小屋。
陳平安正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曬太陽,身體微微後仰,眯著雙眼,臉上露出了愜意輕鬆的表情,鐘魁的密信雖然沒有為他什麼幫助,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看起來全是廢話,卻讓陳平安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下來,好似一下就心情舒暢了許多。
“踏踏踏!”
陳平安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並沒有坐直身體,依舊眯著眼覷著天上的太陽,繼續享受著心靈難得的放鬆。
劉誌茂走到了陳平安的麵前,他的影子擋住了陽光,將陳平安籠罩在內,他低頭注視著這個當初被他當做螻蟻,隨手就可捏死的泥瓶巷少年,心中一時感慨萬千,昔日的草芥已經成長為了大樹,雖然還未遮天蔽日,但是已經讓人不敢小覷了。
至少擁有著元嬰境修為的劉誌茂,雖然作為書簡湖的江湖君主,但目前依舊不敢小覷這位少年,甚至隱隱有些敬畏,不僅以為對方的修為進步神速,更是陳平安的背後有著十分恐怖的靠山,遠遠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山澤野修能得罪得起的。
“陳先生真是好雅興!在下冒昧打擾先生曬太陽了,還請多多見諒!”
陳平安見此,直起了身子,身後還背著那一柄重若山嶽的仙劍,隱隱散發著銳利的鋒芒,他緩緩睜開了明亮的眼睛,清澈幽靜,如同一汪看不到底的湖泊,目光落在了劉誌茂有些焦急的臉上,輕笑一聲,開口說道。
“偷得浮生半日閒,比不得真君威風自在,隻能算是自娛自樂罷了!”
劉誌茂目光落在了陳平安身後的那柄仙劍之上,感受著劍鞘之中隱隱傳出的劍氣鋒芒,左臂再次隱隱作痛,讓他確定了某個猜測,心中倒吸一口涼氣,瞳孔緊縮成了一點,聽到陳平安的調侃,先是平複了一下內心複雜的情緒,朗聲笑道。
“陳先生就彆打趣我了,我這個山澤野修也隻能在書簡湖這個小江湖中耍耍威風,算什麼逍遙自在?”
劉誌茂語氣唏噓,他在這書簡湖中廝殺了一輩子,也不過是勉強成為了江湖君主,擁有了元嬰境的修為,在書簡湖中曆史中也算是一位梟雄霸主,看似風光無限,威風凜凜,但是劉誌茂的修為成就放在東寶瓶洲,放在浩然天下,根本就算不得什麼,簡直不值一提,儒家有的是年輕的元嬰境的君子,劍氣長城有的是年輕的元嬰境劍修,戰力比劉誌茂更加強大,境界比劉誌茂更加高遠。
陳平安默然,顧璨養成了桀驁乖戾的性格,就是因為沒有見識過小鎮與書簡湖之外浩然天下,朗朗青天。顧璨坐井觀天,隻是一隻井底之蛙,狂妄自大,見識淺薄,不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懂得敬畏生命,敬畏道理。
想到此處,陳平安不由意興闌珊,沒有了繼續曬太陽的興致,抬頭看向了這位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截江真君,懶洋洋的問道。
“真君今日前來,可是想清楚了,要給我個答案?!”
劉誌茂微微點頭,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臉上擠出一絲近乎諂媚的笑容,笑著說道。
“陳先生的條件我答應了,我可以撤銷在顧璨娘親身上的設下的後手,也可將鬼修紅酥交給你!”
“但是我們之間的恩怨需要就此兩清,陳先生日後也不得以此為借口找我的麻煩,不知陳先生意下如何?!”
劉誌茂身體前傾,拉近了和陳平安之間的距離,雙眸灼灼,死死盯著陳平安的臉龐,等待著少年的答案。
陳平安微微一愣,詫異的看了一眼劉誌茂,當日他提出條件,要求劉誌茂交出鬼修紅酥,被其當場拒絕,因為這是劉誌茂的後手,可以用來製衡劉老成,讓其投鼠忌器,不敢對其出手,今日劉誌茂竟然就改變了主意,短短一天的功夫,這心思變化也太大了,不知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陳先生不必多想,我是怕了,不敢繼續與你有恩怨糾纏!”
劉誌茂人老奸猾,一看陳平安的反應就明白對方的想法了,臉上露出了苦笑,伸手一指陳平安背後的畏因仙劍,眼中閃過一絲敬畏之色,聲音稍顯顫抖的說道。
“你背後這柄飛劍的主人當年隨手就斬斷了我的一條左臂,若不是顧忌驪珠洞天的坐鎮聖人齊靜春,我怕是很難活著回到書簡湖!”
“劍修一脈殺伐果斷,快意恩仇,鋒芒畢露,殺性最重,比起玉璞境的劉老成,我更怕你身後的那位上五境的大劍仙!”
“沒有了鬼修紅酥製衡劉老成,我可以退讓一步,放棄江湖君主之位,再不濟也能保住性命,但是若是得罪了你背後的那位上五境大劍仙,他隨手斬出一劍,就足以讓我身死道消,道途斷絕了!”
劉誌茂從未像現在這麼真誠,唯恐陳平安誤會自己心懷不軌,將自己的內心想法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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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比起權勢地位,我還是更加珍惜我的性命安危!”
陳平安聽到此處,已經相信劉誌茂是真心想要與自己化解恩怨,因果兩清了,笑著伸出了右手掌,說道。
“真君快人快語,我陳平安自然也不藏著掖著,隻要真君說到做到,我們之間的恩怨就此兩清,再無瓜葛!”
劉誌茂心裡像是落下了一塊大石頭,連忙伸出手掌,與陳平安擊掌為誓,一笑泯恩仇。
“啪!”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劉誌茂起身而立,對坐在椅子上的陳平安抱拳一禮,最後說道。
“我這就去春庭府將顧璨娘親身上的後手撤去,下午我會讓人將鬼修紅酥送到陳先生這兒來!”
“告辭了!”
“真君慢走,恕不遠送了!”
陳平安拱了拱手,雖然他們二人之間恩怨儘消,但這不代表著陳平安就會喜歡劉誌茂這個人。
恰恰相反,陳平安對劉誌茂十分厭惡,若不是此人教壞了顧璨,他也不會自碎金色文膽,過不去心中的那道坎。
劉誌茂也知道陳平安不喜自己,對泥瓶巷少年的真性情流露不以為意,大不了日後他躲著點陳平安,不礙他眼就是了。
池水城頂層房間內,一方小天地藏在其中,三道身影盤坐在三座高聳入雲,巍峨雄偉的山嶽之巔,俯瞰書簡湖中的鬼蜮人心,種種變化,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偉岸莊嚴,讓人望之生畏。
“周玨,不想你的境界修為已經在臻至如此地步,讓人敬佩!”
齊靜春如同一縷春風,讓人感覺十分舒服,聲音清朗,語氣溫和,拱手抱拳說道。
“算不得什麼,如今我雖然不懼他,但也殺不得他!”
周玨微微搖頭,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的得意之色,披甲者不愧是遠古天庭五大至高神靈之一,肉身之強橫,堪稱古今第一,即使是他的劍氣也破不開對方的絕對防禦,隻能維持個不勝不敗之局。
崔瀺那張蒼老卻又富有生機的臉龐流露出了肅穆之色,同樣看向了那位身著儒衫的年輕讀書人,開口問道。
“剛剛周先生是在與誰發生了激戰?”
雖然崔瀺已經半隻腳踏入了飛升境,但修為境界還是差了點,隻能隱隱感知到天外天發生了一場激烈的大戰,但卻無法親眼看到周玨與披甲者在光影長河上激戰的情景。
而齊靜春則不同,他已經臻至十四境巔峰,踏上了三教合一的大道之上,有了立教稱祖的資格,可以窺視到光陰長河這場大戰的具體情景。
“不過是遠古天庭的餘孽,喪家之犬而已,你沒必要細問!”
“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對方的境界已經超出了你所能知曉的範圍,不可強求,否則必遭反噬!”
周玨清俊儒雅的臉龐上沒有露出一絲情緒波動,冷冰冰的對崔瀺說道。
崔瀺見此,默默點頭,並沒有繼續追問,他知道周玨所言有道理,有些事情不可強求,否則必然會遭遇不祥。
崔瀺的心機城府,智慧謀略皆是上上之選,絕對不弱於齊靜春,若不是因為需要踐行推廣事功學說,以他的天資才情怕是早就踏入了十四境,何至於到現在還困在仙人境巔峰,不曾突破。
齊靜春目光瞥了眼沉默的崔瀺,笑了一聲,目光再次落在了半空中懸掛的水幕之上,輕聲道。
“這劉誌茂行事果決,知進退,識時務,隻是窺到了一點端倪,就果斷的放棄了自己的後手,與陳平安達成交易,恩怨兩清,也算是個人物!”
崔瀺呼出了一口氣,平複了心中複雜的情緒,隨後也將目光看向了水幕中顯現的劉誌茂身影,帶著幾分輕蔑語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