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飯店,英國套房。
陽光穿透玻璃,照在臨著黃浦江的辦公桌上,蒼老枯瘦的手將電話扣在電話機上。
“深圳要正式建立證券交易所,不過沒有得到批準,隻能算是試行。上海已經確定,在十二月底,正式成立證劵交易所。一旦上市,必然增發新股。以前手裡攥著的那些,可就要大跳水嘍。”
爺叔放鬆的後仰靠著椅背,雙手擱在扶手上,雙手十指交叉腹前。
阿寶站在窗邊,穿著馬甲,雙手插兜“爺叔的意思是,後期看漲,要去深圳摻一手?為什麼不在上海?”
“你有麒麟會那幫人的優勢嗎?他們老奸巨猾,資金更多,你能喝湯就不錯了。深圳不一樣,莊家這一次必死無疑。聽說是一些國外回來的留學生坐莊,他們握著的股票太多,錢也不是自己的,增發新股,股價跳水,他們死定了。你去了,低價收購,看上半年,保底翻一倍。”
“我們手裡有多少錢?”
“有一部分國庫券沒有出手,還有一部分在小寧波的那批貨上。不過這次因為王老板砸二十萬的魄力,你也多買了不少,雖然不是最低點,但也賺了不少。現在能動的錢,有一百三十萬。”
“全砸進去?”
“一百萬吧,留三十萬應對其他開支。這不是賭博,這是確定。”
“那我再找郵票李他們籌集一些資金……”頓了一下,阿寶說道,“王老板那裡也問問吧,這是割莊家的肉,收莊家的屍,他肯定願意的。”
“你怎麼給他結算?”
“算我借他的,借一百萬,半年翻倍還他兩百萬,我想他應該不會介意。”
“這個時候怎麼這麼小氣?分他五成!”
爺叔搖了搖頭“你以為這錢是好賺的?以後是要有人來算賬的。你跟王老板借錢,就是再翻倍,給他三百萬那也是借錢。但你幫著他賺錢,一百萬賺出來的錢,分他五成,保證收益,這就是兩碼事兒。借錢是他幫你,賺錢是你幫他。賺這個錢的後果你未必擔的住,眾人拾柴火焰高,利益大過人情啊。”
“知道了,爺叔。正好王老板過兩天在南京路的店開業,我去跟他聊聊。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可是篤定王老板一定成的,就一家店,賣的還貴,我倒是要看看,王老板有什麼手段。”
“哪裡有什麼手段,不過四個字,腳踏實地!”爺叔搖了搖頭……
南京路以往就很熱鬨,今天卻是更熱鬨了些。在路中央有一個台子,弄著大喇叭,主持人在台上介紹著‘鴻運’運動鞋服。講著今天的開業活動,開張促銷,一律七折,結賬領取抽獎券,可以抽到現金禮品,還有電冰箱、洗衣機、電視機等大獎。而準備抽獎送出去的東西,都在台子上堆著,很有衝擊力。
更有衝擊力的是,在台子下停著一輛嶄新的,掛著紅絲帶的普桑……
在這台子旁邊,就是新開張的鴻運服裝店,牌匾符合著王言一貫的簡潔大氣審美,最左邊,就是黑色簡筆一點紅的鶴行商標,其後則是龍飛鳳舞的‘鴻運’二字飄逸在白色的牌匾上。剩下的大麵積區域,就是單純的留白,在夜晚,就是色彩對撞的霓虹。
“哦呦,王老板真大氣啊,新店開業要送那麼多東西出去的呀,那不是要賠死了。”陶陶跟葛老師等人站在一起,遠遠的看著熱鬨。
葛老師搖著頭“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奔著賠錢去的呀。”
“你們倆懂什麼呀,王老板這是打響知名度。你看看,店裡麵人擠人,多熱鬨呀。”玲子一臉的嫌棄。
“我覺得不對,熱鬨有什麼用?”菱紅搖頭道,“他那麼多冰箱、電視、洗衣機,還有一輛桑塔納,知名度再響亮,不賺錢有什麼用?就這麼一家店,名聲響亮了,又能賣多少?這次開業,完全就是賠錢嘛。還是葛老師說的對,王老板就是奔著賠錢去的。”
玲子搖了搖頭,她可不認為王言那麼傻。
他們本來是想過來送些花籃的,哪怕王言說著不要送,他們總也不好送。結果到了現場才發現,這裡熱鬨的很,他們根本就進不去。
顯然,抽獎直接抽一輛車的吸引力是強大無比的。
在另一邊,阿寶也在看著那輛車,在想他是不是也要買一輛車。他知道王言開的車是從杜紅根那裡敲過來的,但是現在王言為了賣衣服,抽獎都送車了,他出行來去還是打出租車,這就不太好了。爺叔也講,做生意要講派頭,他沒車總也差著派頭。
看著身邊背著手看熱鬨的爺叔,阿寶問道“爺叔,你看怎麼樣?”
“敢投入,不怕虧,膽子大。現在這個時代,做生意就看誰膽大。他那麼多的獎品,你看看,那邊還有好幾家報社的記者,哪怕他隻有這一家直銷門店,這一次的動靜足夠他賺一個月。你擠進去看了,衣服怎麼樣?”
“不錯,不比耐殼差。王老板還說價格要便宜,但是一點都不便宜,標價跟耐殼差不多,不過他打了七折,想來以後也是要對標耐殼的。鞋服品類齊全,男裝、女裝、童裝全部都有,而且我發現樣式新穎,比較好看,完全不比彆的衣服差。
隻不過現在買衣服的人,可沒心思關注衣服、鞋子都是怎麼樣的,他們看重的都是車,都是冰箱、彩電、洗衣機。聲勢很大,但我看不到後勁。”
“那就慢慢看。”爺叔背著手,笑嗬嗬的看著熱鬨。
他當然也不知道王言怎麼發展,但就是覺得王言能成……
汪小姐也來了,但是根本找不見人,她被淹沒到了人海中。幸好,她看到了在台上的王言,使勁的揮手。
王言正在幫忙給彆人搬著剛中獎的冰箱,看到汪小姐蹦著高的擺手,他幫人搬完了東西,擠進了人群中將汪小姐帶出了人堆。
現在的人群堪稱瘋狂,都是進店隨便拿一個就搶著去結賬。也確實沒有給他們挑東西的餘地,看見啥買啥就完了。就是想要個抽獎券,就算不能中獎小轎車,那還有一大堆的冰箱、彩電、洗衣機呢。
幸好,他想到了這種局麵。為了避免發生安全事故,他還找了警察同誌過來維持秩序。不過警察同誌也很辛苦,這才沒多長時間,嗓子都喊冒煙了。
來到了外圍,找了個人少的地方,王言問道“你怎麼來了?”
“大家都是朋友嘛,你的服裝店開業那麼大的動靜,老早都知道了,我總要來看看的呀。”
“現在看到了,怎麼樣啊?”
“人太多了。”汪小姐搖了搖頭,“我實在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又是抽車,又是抽冰箱彩電洗衣機,簡直要賠死了呀。你看看現在這些人都是奔著獎品來的呀,沒人看你衣服的呀,之後嘛新鮮勁過去,你這一次的幾十萬就全都打水漂了呀。
另外工廠也要賠錢,衣服賣不出去,歇一天就賠一天。你前期投入那麼多,撐不住的呀。早就跟你說了,不要做不要做,你偏不聽。”
“能叫人回頭的是南牆,汪小姐,我得撞一撞的。而且這才剛剛開始,以後怎麼樣誰知道呢?不撞一撞,不賠死我,那我可是不服的。”
王言笑嗬嗬的拍了拍她的手臂,“回去吧,人太多了,吵吵嚷嚷也沒什麼看的,而且剛才警察同誌還抓了個小偷,不太安全。哦對了,寶總來了,之前看到他擠進去轉了一圈,現在也不知道人在哪裡,不過應該還在附近。”
“你就撞你的南牆吧,走了。”汪小姐撇了撇嘴,傲嬌的轉身走人。
看著她遠去的身影,王言搖了搖頭,從兜裡掏出煙點了一顆,就在這角落抽了起來。
他看到了那一邊聚在一起看熱鬨的玲子、葛老師等人,不過沒有過去。這幫人大抵都是同汪小姐一樣的想法,覺得他賠錢不值當。
這是很妥協的想法,隻能賺不能賠,做品牌就是賠,都不很好。當然王言是不會跟他們爭辯的,也辯不明白。
一個開飯店天天賠錢的玲子,一個割朋友韭菜的菱紅,一個收房租的葛老師,一個賣散海鮮,大業務由阿寶介紹的陶陶,還有一個是27號國家單位工作的汪小姐。
這些人都是不願意做賠錢買賣的選手,當然他們也是在為王言好,是不能說他們錯的,畢竟王言真的在賠錢,並且將長期賠錢。
但長遠來看,他為了做服裝,買的南京路的大商鋪,長租的浦東的土地。就算現在衣服天天賣,一直賣到房產改革,也不如地產值錢。玲子等人都說他賠錢,但是他從開始就已經賺翻了。做衣服,完全是附加行為。當然,他也付出了一定精力在做的……
他這次的聲勢確實不小,半個月以前就開始在南京路發傳單,一個星期以前各種獎品就已經陸陸續續的送到了這裡,就在這裡堆著,車也在這裡停著,專門有人二十四小時看顧。記者更是找了一堆,一星期以前就開始各種的報道。
他要做的,是把‘鴻運’的名字打出去。讓人們知道有這麼一家衣服賣的跟外國貨一樣貴,想錢想瘋了的店在這裡。而且衣服也新穎、好看,材質都不比國外的衣服差。
賺錢則是還需要很長時間,畢竟這個年代,大眾認為外國貨就是好,賣的再貴都能自我和解,這是沒辦法的事。當然現在國內的技術也確實不很行,積累還沒有達到三十年以後的程度。
國產產品的發展,是經曆了幾個階段的。現在是做代工,大多數的零件都在國外買,乾著最苦最累的活,卻隻拿到一成的利潤。再後來,是逐步的增加各種零件的國產比例,最後是攻克各種的核心技術,完成核心零部件的自有,完全的自主,由此同原本躺著賺錢的洋鬼子在國際市場競爭。
所以現在很多人的想法,都是可以理解的。說到底,也是源於國家的全方位的不強大,還是需要艱苦奮鬥。
整個的大環境如此,放到衣服這種沒有那麼多技術含量的東西上,影響當然也是強大的。所以他並不著急,也做好了長期賠錢的準備。
一支煙抽完,那邊聚攏著人群爆發出了一陣的驚呼。
王言走過去看了看,原來是那輛桑塔納被人中到了。他可不玩虛的,甚至吊胃口都沒有。
因為自從工廠建好之後生產的貨都在這裡了,他的工廠占地麵積很大,但是工人並沒有那麼多,產量也沒有那麼高。今天的這些貨,差不多能覆蓋這一次抽獎的花費,這就是成功。
中獎的那個人嗓門很高,已經破了音,他不斷的向前擠著,擠到了台上。在主持人的采訪下,他激動著有些哆嗦的話語比什麼都激勵人。當然為了排除‘托’的嫌疑,記者來給這個幸運的男人照了正臉的照片,方便懷疑的人們去了解。並且王言還聯絡了電視台,回頭要全程記錄掛牌,以及到其家中采訪。
這對中獎的人來說當然是個困擾,但是對比起十多萬價值的白來的小轎車來講,似乎不值一提。如果可能,怕是還希望這種困擾可以更多一些。
雖然大獎已經旁落,但是人們的熱情並沒有消減,因為台上還有不少的冰箱彩電洗衣機。才過來的人們爭相往店裡擠,開過獎沒中的,也要再擠進店裡,再去隨便買一件什麼東西。
店內的情況並不如何好,掛在外麵的衣服鞋全都賣光了,間出來的小倉庫中堆滿的東西也銷售一空。終於在店員大喊‘賣光了’的聲音中,這一場熱鬨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