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莉沉默良久，表情複雜地說：“你不該在這種時候去見她的。”
“我不去見她，就不知道她即將徹底油儘燈枯的處境，我也不會回來找你，你不知道便等於不曾發生過，可以繼續心安理得地過自己的快樂自由生活？”
先提高音量質問哈莉一句，布魯斯又放緩語氣，認真道：“阿薩爾老師的情況非常糟糕，我呼喚了她很久才喚醒她的意識。
你知道她見到我後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她竟然問我為何沒死！
在她的感受中，她已經在絕望的虛無中痛苦煎熬了數萬年。
阿薩爾老師是真正的度日如年啊。
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她一直在苦苦掙紮，每分每秒對她而言都無比艱難。
最後她甚至無法堅持到把話說完.我見過很多命不久矣、氣若遊絲的人，但像她那麼虛弱、那麼無助的，我是第一次遇到。”
哈莉道：“我自己掛過起源牆，比你更了解掛在起源牆上石化成巨神雕像的感受。即便真的徹底沒了意識，也不等於死亡。
相反，等意識徹底沉寂，牆上的人反而不再感受到本源被一點點剝離、神魂被逐漸吞噬的痛苦，他們的思想會陷入一種回歸墳墓的靜謐與安寧。
黏上起源牆後，順之則安，逆之則苦。
阿薩爾老師能堅持30多年，多虧阿查拉斯神域一直為她補充能量。
現在阿查拉斯已經崩潰得十不存一，對她而言隻能算解脫的時間終於來了。”
“她度日如年，一秒鐘的痛苦相當於一年！即便真如你所說，她要等到徹底解脫，得是什麼時候？她要痛苦多少萬年？”布魯斯激動道。
哈莉搖頭道：“她感受到的痛苦並不是真正的痛苦，而是一種幻覺。
就像人死之前精神渙散，容易出現幻覺，覺得時間過得特彆慢，甚至在一瞬間的回憶殺中看遍人生。”
“可她是真的痛苦啊！我現在不是和你討論她未來還能否獲救，也不是爭論幻覺中的痛苦算不算真正的痛苦。
我隻是希望你能站在她角度，替她考慮。
當然，我明白你不可能真的不管阿薩爾老師。
既然你能幫人脫離起源牆卻沒動手，我相信你必然有自己的考量。
或許，你擔心未來幾年、十幾年內隨時可能出現的魔法債務危機。
你覺得暫時掛牆上也沒什麼，隻要能避開債務危機。
問題是，你身邊又不是沒有魔法師朋友，他們不也要經曆魔力債務危機？
阿薩爾老師和他們，和多元宇宙超凡界其他人沒任何區彆。
為什麼彆人可以歡笑著享受人生，非要阿薩爾老師去掛起源牆？”
阿薩爾老師和其他人還真不一樣。
她和赫卡忒的關係阿薩爾自己說的，她曾做過赫卡忒的女仆。
現在的現實是，赫卡忒眾叛親離、慘被封印，她的女仆卻一直活得好好的，這裡麵的緣由.
哈莉心裡歎了口氣，麵上沒有露出一絲表情。
布魯斯繼續道：“當魔力債務危機真的出現，你難道不會為朋友們，為世界安寧去對抗魔法女神，去解決魔力債務危機？
以你現在的實力，若能保住十幾個、幾十個超凡界的朋友，再加個阿薩爾老師，又有什麼問題？”
哈莉看了他一眼，道：“話都說到這份上，我今天隻能將阿薩爾老師救下起源牆了，隻是.唉，算了。”
在魔力債務危機中，布魯斯隻是個沒魔力的普通人。給他再多的警告，也隻是增加他的心理壓力，對解決問題沒多大幫助。
下一瞬，哈莉直接帶著布魯斯來到阿查拉斯。
最初綿延數十公裡的神國廢墟，此時隻剩足球場大小的殘破廟宇。
觀察神廟中阿薩爾神像片刻，確定了她的大致狀態，哈莉將布魯斯留在神廟裡，自己來到起源牆邊一尊巨大的女神石像前。
阿薩爾女神並不是故意裝暈博取徒弟同情。
她是真的在思考“夢之隱遁”的過程中心神耗儘，提前幾個月陷入徹底的沉寂。
但正如哈莉之前所說，這種意識沉寂並不代表死亡，至少短時間內不會死。
如果和起源牆上其它巨神石雕一樣，掛個幾千萬、幾億年，可能會完全融入起源牆，成為“起源”中一道無自我意誌的“泛意識”。
阿薩爾女神掛起源牆的時間和哈莉這輩子投胎的時間差不多。
哈莉92年出生，今年2025年。
阿薩爾在起源牆上的時間不足半個世紀，距離徹底融入起源牆還有無數年，完全不用急著把她撈出來.哈莉用了三個小時的時間，用10級聯結之力防禦專長，浸透阿薩爾女神千米高的石雕，將它從起源牆上緩緩“撕”下來。
這個過程就像把黏在老鼠貼上的老鼠一點點拽下來。
不能直接用力拉拽。
起源牆是雄鷹判官（起源判官）以創世之力（聯結之力）打造，融入10級聯結之力防禦專長的力場金膜化作無數細小的刀片，將阿薩爾女神與起源牆的接觸點一一切開，最終整個女神石像被拽了下來。
剛剛徹底脫離起源牆，千米高石頭神像立即從每個毛孔透出點點神性光輝，光輝籠罩下的巨大石像緩緩縮小，在幾分鐘內縮小成身高兩米二、苗條美麗的女人。
阿薩爾和宙斯他們同一個時代，是地球上最早一批的先天神靈，個頭較高，身材卻一點不顯臃腫魁梧，非常纖細勻稱，長得不如神後赫拉那樣頂級豔麗，也算清秀佳人，氣質更是高雅溫和，給人的感覺非常好。
“哈莉.”她睜開酒紅色的眸子，眼神朦朧地盯著哈莉發了一會兒呆，才緩緩醒過神來。
之前黏上起源牆時，她的神力本源、她的神魂意識，都逐漸融入起源牆，成為宇宙本源的一部分。這會兒身體從牆上脫離，原本屬於她的力量和神魂，也逐漸從起源牆抽離、彙入她體內。
“魔法之母在上，我離開起源牆了，我重獲自由啦！”
她興奮大叫一聲，便急切地上下打量自己。
見自己果然全須全尾、重獲自由，她上前幾步，來到哈莉跟前，抓住哈莉肩膀激動道：“哈莉，你真將我救下來啦。
魔法之母在上，當初我讓你發誓在能力足夠時救我脫離起源牆，隻是隨口一說，並沒抱任何期望，沒想到你真的做到了，我真的自由了。
魔法之母保佑，赫卡忒恒在！”
一切奇跡皆有代價，哈莉拜師阿薩爾時也付出了代價。
當時阿薩爾也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看出哈莉骨骼精奇、天賦異稟，又或者絕望之下的無奈掙紮，她讓哈莉承諾，在能力足夠時，救她脫離起源牆。
哈莉沒半點勉強，當場發下誓言。
很難得，今天“魔女哈莉”竟百分百兌現了自己的誓言。
“彆叫喊‘魔法之母’了。”
雖然這個時間點將阿薩爾女神從起源牆上救下來不是自己的本意，可親眼看到活蹦亂跳的阿薩爾，還見到她如此歡樂，哈莉也由衷地為她感到開心，還有點懷疑自己之前一直不來救她是否真的做錯了。
“在我從武神王紀元回來後，便可以將你從牆上救下來。之所以拖到現在，就因為魔法之母即將回歸，我擔心你遭劫。
現在你叫她名字，她真有可能聽到。”
其實哈莉很早就能幫彆人擺脫起源牆，比武神王紀元更早。
但她明白懷璧其罪的道理。
當時她還做不到無敵天下、不懼任何陰謀暗算，便隻說自己靠著上帝庇佑才能脫離起源牆，無法幫助彆人即便渣康對外宣稱自己能脫離起源牆就是靠著她的幫助，哈莉也從未公開承認，遇到問詢還當場否定。
等武神王紀元結束，哈莉便不再畏懼任何人、任何勢力，可以隨心所欲、百無禁忌。
但這時她又麵臨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魔力債務危機快到了。
早在幾年前開始，超凡界便開始流傳魔力債務危機的消息。
噬日獸危機更是奏響了魔力債務危機的序曲。
引導噬日獸的“坐標”薄暮，就是魔法女神赫卡忒最後善良意誌的化身。
當年天境兩大“神王之王”之一的奧丁，還遭遇諸神黃昏，阿斯加德陷入永恒的冰封。
若非哈莉意外出現，很快就會在虛無之風中徹底消亡，也徹底被人遺忘。
“從噬日獸危機結束算起，魔力債務危機便進入倒計時，而噬日獸危機結束十多年了。
當時諸神間就有傳言‘幾年後赫卡忒即將降臨’。
如今赫卡忒說不得已經悄悄降臨。
你還在喊‘魔法之母’，嫌她不能早早注意到你嗎？”
哈莉既是警告阿薩爾女神今後要小心謹慎，儘量降低存在感，不要被赫卡忒盯上，也是在解釋自己為何沒早點將她從起源牆上撈出來。
阿薩爾先眼神驚懼地左右看了一圈，才拍著大胸脯道：“哈莉，你彆嚇唬我。
如果赫卡忒主人降臨，她必然第一時間去找哈迪斯、奧丁、宙斯那群神王。
我了解她的性格。
她很單純，很沒城府，心裡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也不會忍耐權衡。
無論如何，我都不至於是赫卡忒主人最痛恨的人，自然不是她的第一目標。”
“赫卡忒主人”哈莉眼神奇怪道：“你該不會想要江心補漏吧？嘴裡儘量喊甜一點，將自己偽裝成無辜的甜妹女仆。
即便魔法之母真的歸來，聽到你這麼喊，也會心軟放過你？”
當年阿薩爾向她解釋自己與赫卡忒的關係時，也隻說自己曾作為侍女跟隨過魔法之母一段時間，沒有開口閉口必稱“主人”，更不會在表示驚歎時，使用“赫卡忒在上”、“魔法之母在上”之類的詞語。
阿薩爾女神秀臉一紅，神情扭捏了一會兒，然後驚疑打量哈莉道：“布魯斯說你戰勝命運後習得《命運之書》中的‘最初因果之道’，加上線性人的時間天賦，如今近乎全知全能，無論彆人想做什麼，心裡謀劃什麼，你一眼便知？”
哈莉道：“你放心，我頂多對沒多少命運影響力的凡人全知九成九。
還必須費些力氣，有一定幾率搞錯。
對超凡者，尤其是你這種老牌主神，我無法輕易窺探你們的命運，更不可能通過命運窺視你們的一舉一動、所言所想。
如果你們與我素無交集、互不相識，我甚至難以找到你們的命運線。”
阿薩爾表情輕鬆了一些，接著又疑惑道：“那你怎麼能一口戳破我的小心思？
我雖身陷起源牆，布魯斯卻經常為我帶來多元宇宙的最新消息.”
說到這兒，她眼神變得有些幽怨，“隻有他來看我，你很久很久都沒來找過我了。
當年你剛成為魔法師時，可是經常來阿查拉斯詢問魔法常識、超凡界舊事。”
其實，哈莉不來阿查拉斯探望她，不是在她熟悉諸神舊事、魔法常識之後，覺得阿薩爾幫不上自己了。
阿薩爾多少也是個主神，還是和宙斯、奧丁他們同一個時代的老牌舊神。
哪怕隻是和她聊天扯淡，也能收獲不少有用信息。
哈莉不再去找阿薩爾，恰是在她境界提升到足以利用10級聯結之力防禦專長將人從起源牆上救下來之後。
起初她沒第一時間去起源牆救阿薩爾，可不是為了避開魔力債務危機。
哈莉隻是考慮到自己實力尚淺，暴露出能幫彆人擺脫起源牆的能力後，會吸引眾多神王至高的目光，從而威脅自身安全。
說白了，最開始隱藏這一能力是為了自保。
為自保而放任阿薩爾老師掛在起源牆上受罪，哈莉心裡既不甘心自己力量弱小，必須畏首畏尾，也感到愧疚。
因為心中有愧，愧對老師，所以才一直沒再去阿查拉斯。
等哈莉從武神王紀元歸來，不再畏懼任何至高存在的威脅，卻依舊不救阿薩爾，則更多為阿薩爾安全考量。
哈莉覺得魔力債務危機很快就會到來，現在沒必要去打擾她。
“我沒來見你，不是忘記了你，實在是我和布魯斯的時間觀念不太一樣。他覺得半年也算很久，我若專注於法則感悟，十年、百年也可能在恍惚之間。”
哈莉內心的複雜想法不好對外說，此番辯解卻也不完全是在說謊。
也是最近幾年發生的大事件太多了，才顯得時間過去了很久。
其實哈莉也隻是幾年沒來阿查拉斯而已。
阿薩爾可是神靈，幾年時間對凡人來說都不算很長，更何況神靈？
“唉，短短二十年，你便從一個連魔法常識都不了解的凡人小姑娘，長成稱霸多元宇宙的‘神王之王’，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阿薩爾也隻感慨了一句，然後繼續道：“布魯斯來見我時，告訴了我很多超凡界的大事。
我人在起源牆上掛著，卻也知曉魔力債務危機即將到來。
所以，我在提到魔法之母時，都儘量用敬語。
我不曉得哈迪斯、宙斯、奧丁他們打算怎麼度過魔法債務危機。
反正我自己沒任何信心直麵赫卡忒主人。
所以，隻能期望萬一遇上了，她能看在過去的情誼上放我一馬。”
哈莉聞言，心中稍感安慰。
先不說阿薩爾應對魔力債務危機的方法是否lo逼，也不提認赫卡忒為主人是否丟徒弟哈莉的臉，她能有這種想法，至少說明她已十分重視赫卡忒，不會頂著“魔女哈莉之師”的名頭盲目樂觀。
哈莉最怕阿薩爾得知她拳打至高、腳踹造物主的牛逼事跡後，完全放開擔憂，使勁浪、到處浪。
保護一個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的人，難度肯定比保護一個“浪姐”要低很多。
“可我這種小心思壓根沒對任何人說過，為何你能一語道破？”阿薩爾眼神懷疑地看著哈莉，“你真的沒有通過命運觀測探查我的思想？”
“你的想法都寫在你的臉上和眼神中，哪需要觀測命運。”
哈莉搖了搖頭，一個金膜泡泡罩住阿薩爾，將她帶到阿查拉斯神廟。
“阿薩爾老師！”布魯斯第一次見到阿薩爾真人，卻一點也不陌生，“哈莉真的將你救出來啦！
你還好吧，之前我們聊著聊著，你忽然沒了氣息，我以為你徹底寂滅了呢！”
“哎，布魯斯，你是個好孩子。”
看到布魯斯臉上真誠的開心和擔憂，阿薩爾感慨非常，主動上前和穿著太空鎧的布魯斯擁抱了一下，才說道：“我之前的確心神枯竭，意識陷入永恒的虛無，什麼也感受不到了。
但哈莉幫我脫離起源牆後，之前被起源牆吸走的力量和精神力又全部回來了。
就和當初還未粘上起源牆一樣，很神奇。”
布魯斯放下心來，臉上的歡喜更加純粹。
“意識陷入虛無後，完全沒感覺了？不會感受到痛苦和冰冷之類的？”
他想到了哈莉之前的話，即便意識徹底沉寂也不等於死亡。
“連感覺都沒了，哪還能感受到痛苦與寒冷？”阿薩爾搖了搖頭，秀容上浮現迷離之色，“那種狀態非常奇怪，我不知道如何用語言描述。
雖然什麼也感覺不到，但有種回歸‘起源’的安詳。
或許‘起源’就在起源牆內，或許起源牆真的是所有神靈的最終歸宿。”
布魯斯又看了哈莉一眼，果然和她先前說的一模一樣。
這會兒他有點不確定現在就將阿薩爾救下起源牆，到底是對是錯了。
“阿薩爾老師，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阿查拉斯已變成這樣，隻剩殘破的神廟，還流落到起源牆邊上，沒辦法再住人。
即便你是神靈，住在這兒肯定也不會感到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