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爾德城,公爵府。
「咳咳咳……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傳來,波爾德老公爵安德烈躺在床上,形容枯槁,與一年之前的意氣風發判若兩人。
點燃的熏香在火盆中輕吐著澹藍色的煙霧,散發著香料和藥物混合的氣息。
偌大的臥室內,窗戶緊閉,冷冷清清,服侍老公爵的隻剩下了跟隨他多年的貼身侍女一人。
「公爵大人,該吃藥了。」
侍女雙手捧著一個托盤,恭敬地道。
老公爵睜開渾濁的眼睛艱難地看了一眼,隻見托盤上放著一個裝滿黑色粉末的銀器,以及一隻裝滿水的高腳杯。
「吭吭……這……這是什麼?」
他沙啞而虛弱地問道,那艱難而緩慢的聲音宛若從快要散架的馬車中拖出來一般。
「這是菲利普殿下從東方古籍上查閱的秘方靈藥,用千年木乃尹的粉末和科裡亞藥膏混合製成,配上教會的聖水,對您的病情應該有所幫助。」
侍女恭敬地說道。
「木……木乃尹?咳咳咳咳……」
老公爵的聲音微微提高了幾分,咳嗽聲更加劇烈了。
「公爵大人……」
侍女將托盤放到床邊,連忙上前一步為老公爵順氣。
老公爵張著嘴,艱難地呼吸了幾口,虛弱地道:
「扶……扶我起來吧。」
侍女攙扶著老公爵那如同枯木一般的手臂,艱難地將他扶了起來。
透過床頭的水銀鏡,老公爵那渾濁的目光中倒映著自己枯槁的形容和灰白散亂的頭發,神情有些暗然。
他顫巍巍地張開嘴,而侍女則小心翼翼地將黑色的粉末混合了聖水,一點點給他喂下。
湖狀的「靈藥」進入喉嚨,帶著一種辛香料濃辣,嗆得老公爵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直到順了幾口聖水才艱難咽下。
而隨著靈藥入胃,老公爵很快就感覺到一股溫暖的力量在他的身體內逐漸擴散開來,滋潤著他那越發腐朽的身體。
恢複了一點力氣,老公爵那越發遲滯的思維也緩緩開始轉動:
「你……你剛剛說,誰……誰帶來的藥方?」
「公爵大人,是菲利普殿下。」
侍女恭敬地回答道。
「菲……菲利普……?他……已經來了?」
老公爵怔了怔。
「公爵大人,菲利普殿下昨天晚上就已經到了,現在和埃莉諾大人一起,正在外麵候著。」
侍女說道。
老公爵沉默了。
許久後,他長歎一聲,聲音沙啞地道:
「讓他們……進來吧。」
臥室的大門如同腐朽的枯木一般在咯吱咯吱聲中被推動,三王子菲利普和埃莉諾攜手步入了房內。
「安德烈(父親)大人……」
三王子和妻子一同來到床前,對老公爵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老公爵怔怔地看著自己那多年不見的女兒。….
這麼多年不見,她看上去似乎消瘦了不少。
她的眼神也沒有當初那樣靈動了,恐怕王室的生活同樣也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想到這裡,老公爵的心中湧出一絲愧疚。
或許……當年他並不應該讓自己的女兒去與新月王室聯姻。
如果沒有聯姻,他還可以讓自己的女兒招婿,繼續繼承領地。
如果沒有聯姻,女兒能夠一直陪在他的身旁,他也不必在這最後的時刻孤身一人。
可惜,這個世
界上沒有如果。
當年在得知自己擁有一個私生子的時候,他就已經將自己的女兒放棄了。
或許這就是神主對他的懲罰吧,女兒成為了他鞏固統治的交易,而如今,他不僅失去了女兒,也失去了來諾。
傳承千年的波爾德家族,或許就要在他這一代斷絕了。
回想起一年前那道摔門而出的高大身影,老公爵的目光深處閃過一道暗然。
老公爵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絕望?
難過?
不……
當家族絕嗣這件事真正展現在他的麵前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平靜許多。
也可能是沒有精力再去思考那麼多了,也可能是真的已經累了。
回想著自己這一生,十五歲那年於王國風雨飄搖中繼位,追隨國王陛下征戰沙場,一次又一次在星月戰爭中擊敗敵人。
他的一生中,不知道參加了多少次戰役,不知道斬殺了多少敵人。
落星王國的軍隊聽到他的名字會顫抖,新月王國的百姓看到他的軍隊會歡呼。
他被稱為波爾德千年以來最偉大的公爵,雄獅安德烈。
他意氣風發過,他萬眾矚目過。
他大權在握,於公國內說一不二。
他權勢滔天,掌管王**隊,宮廷之上連國王陛下都會參考他的意見。
然而也是他,為了能夠借助戰爭的機會在王國中更進一步,在連年的征戰中過度地消耗了家族的資源,將波爾德家族千年的底蘊消耗一空。
然而也是他,多年在外征之時戰為了獲得貴族們的支持,不斷給貴族放權,才導致今日逐漸對領地失去掌控。
雄獅年輕的時候或許能威震四方。
但,終有老去之時。
而當他落幕的時候,偌大的波爾德……竟然連一個忠心伴隨的貴族都沒有。
他甚至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都能給陰了去!
老公爵知道這和自己這幾年收權逼得太緊也有關係。
但,他又能怎麼辦呢?
他隻是不想給後人留下一個風雨飄搖的波爾德而已。
就像是國王陛下繼承新月王位時那樣。
也可能……他一開始就錯了吧。
或許,他並不應該將自己的一生中的絕大多數時光都留在戰場上。
或許,他應該多關心自己的領地一點。
或許,他應該多關心自己的家人一點。….
或許,他從一開始也應該換一個方式去對待卡斯特爾家族,對待那對前途無量的伯爵夫婦,對待那個看似年幼無知,但實則深不可測的小女孩兒……
一年的時間,足以波爾德公爵調查出一些東西,也足以他想明白一些東西了。
但,已經晚了。
想到這裡,老公爵忍不住顫巍巍地抬起頭,看向了自己的獨女。
「埃……埃莉諾。」
他艱難地朝著女兒伸出手,而埃莉諾也很快伸出手握住:
「父親……」
感受著女兒的溫度,老公爵的心中踏實了不少。
這一瞬間,他忽然感覺其他的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罷了。
無所謂了。
波爾德公國也好,卡斯特爾家族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