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粘連,讓李教授心生畏懼。
他仔細觀察楊平剛才的手術過程,心臟的表麵幾乎貼在胸骨的內表麵。
鋸開胸骨的時候,鋸片剛好鋸開胸骨,而沒有損傷與之粘連的心臟,這絕非運氣,單純依靠運氣,不可能控製鋸片在整個過程中不失誤。
李教授的老師曾經說過:“記住,優秀的外科醫生,要擅長用大腦構圖。”
所以現在隻有一種解釋,楊博士憑借影像圖片,已經在心中勾勒一副術區的三維解剖圖,憑借大腦中的這幅圖,指揮手上的電鋸,精確行事。
李教授當年第一台心臟手術,患者既往有心臟手術史,但是他不知道,因為既往的手術,心臟與胸骨內表麵粘連在一起。李教授拿著開胸鋸,從上往下,鋸開了胸骨,然後暗紅的血湧出來。
那時候,他看到血,害怕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好在老師在台下鎮定的指揮:“鋸片割開了下麵的心房,壓住它,止血,然後修補它。”
病人的血壓墜落,麻醉醫生指揮巡回護士輸血,慌亂中,李教授機械地接受老師的指揮,可是找不到出血點在哪。
“將胸骨完全鋸開,裂口就在下麵。”老師吼道,然後直接帶著手套準備上台。
李教授硬著頭皮,在一片血泊中,再次拿起電鋸,將胸骨完全鋸開。
果然,在吸引器的幫助下,李教授看到了出血點,右心房上3厘米的傷口,他伸手按住傷口。
“縫合它!”
老師命令,老師接替李教授顫抖的手,按住傷口止血,李教授開始修補心房的裂口,老師鬆開手,用吸引器創造勉強能夠看清楚的視野,還好,平時訓練有素,李教授很快修補了裂口,血被止住了,病人的血壓回升。
自那以後,李教授仿佛經過戰火的洗禮士兵,他麵對鮮血,麵對心臟,再也沒有顫抖過。
但是此時,李教授不由得為之一震,這顆心臟以及與之相連的大血管,一片模糊,尤其大血管究竟在哪,到處是粘連。
尖刀比起圓刀,分離的精確性更高,但是風險也更高。
首先打開心包吧,心包是心臟外麵的一層包膜,有纖維層和漿膜層,兩層之間形成一個潛在的腔隙,這個腔隙裡存在類似潤滑油的漿液。
這種漿液,可以減少心臟搏動時摩擦,類似發動機的機油。
而整個心包,尤其是纖維層,不僅可以保護包裹的心臟,還可以將心臟固定在正確的位置,限製心臟過度的擴張。
如果沒有心包的限製,心臟在進行收縮時,心內壓迅速上升,心臟不加限製地擴張,會引起心臟破裂。
當然,這種情況是心臟進行猛烈收縮的時候。
猶如一個氣球放到布袋裡,無論你怎麼吹,它不會超過這個布袋的大小,如果沒有布袋的限製,使勁吹氣,氣球膨脹到一定程度,就會破裂。
本來全是正麵作用的心包,現在形成粘連縮窄,限製心臟的正常搏動,危及生命,楊平現在要將這層限製心臟的包膜進行剝離。
必須打開心包,將心臟的活力充分釋放出來,否則這層攣縮的包膜會將心臟絞殺。
尖刀又被更換為圓刀,刀尖在心包上劃過,深淺適當,剛剛劃開包膜,又不會傷及真正的心臟表麵,這種刀功讓李教授難以置信。
心包的纖維層和漿膜層已經粘連到一起,形成堅硬的結締組織。
“小心點!”
李教授抑製不住擔心,說出聲來。
但是楊平似乎沒有聽到他的提醒,刀已經在心臟劃出一條長長的口子,一次成形。
李教授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這一條刀口,每一處,包膜剛好被切透,又不傷及包膜下麵的心臟。
包膜被打開,鮮活的心臟呼之欲出。
無齒鑷提起包膜,刀尖幾乎貼著心臟表麵,開始朝四周分離,慢慢地,這層約束心臟的背膜被分離一半,無法再對心臟進行約束。
“剩下的留下來,對心臟的位置有固定作用。”楊平停下手裡的刀。
如果整個包膜像剝雞蛋那樣剝得精光,光溜溜的心臟在胸腔裡會因為沒有限製,到處滾動撞擊,連接它的血管會收到撕扯而破裂或痙攣。
人體身上所有的內臟必須妥善固定,否則就會亂跑。
剩下的病理狀態的心包,已經無法對心臟進行約束,這樣心臟可以自由地收縮,同時它相比正常的心臟,存在一個風險,突然猛烈收縮時,心臟存在破裂的風險。
更換刀片!
每分離一段要更換一次刀片。
因為這些刀片的質量堪憂,隻用了不到幾分鐘,便開始變鈍,無法滿足精細的解剖要求。
外科醫生最痛恨的事情---手術刀片太鈍!
再次換回尖刀,沿著心臟,順著左心室,楊平開始分離主動脈,主動脈和腔靜脈已經被粘連拉向脊柱的前側,並與前側粘在一起。
畸形的脊柱和胸廓,導致胸腔容積極為狹窄,血管與臟器幾乎擠壓在一起,大血管迂曲如腸道一般盤曲,但是因為粘連,什麼都看不清楚。
粘連的結締組織淹沒了一切,根本分不清楚那些是血管,刀下隻有一個組織,那就是粘連的結締組織。
尖刀堅定不移地努力,盤曲的升主動脈慢慢地露出來。
緊接著,主動脈第一個主要分支頭臂乾,開始在尖刀下顯出輪廓。
刀尖猶如具有某種特殊探測能力,一根無名分支動脈被分離出來,楊平沒有打算結紮,而是繼續分離,一直分離到滿意的長度,不會因為它而牽扯整個主動脈的複位。
“操作空間太小,它們擠壓在一起,它們自己與自己粘連,它們與周圍一切粘連。”
李教授高度集中注意力,跟著楊平的節奏,因為每次刀下都是未知的東西,所以每一刀都讓人提心吊膽。
就像在雷區盲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