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翠一邊在一旁幫忙，一邊看著這一大塊一大塊的觀音土，眉頭緊皺。
父母皆亡，她跟著旁人逃荒之時，一路上食不果腹，為了能夠填飽肚子，幾乎是什麼樣的東西都吃過。
觀音土自然也不例外。
且當時為了欺騙眼睛和肚子，將那觀音土磨碎成粉後，與水一並攪合成稠稠的泥漿，再將這泥漿做成餅子一般的模樣，擱在火邊烤乾，或是擱在日頭底下曬乾，拿起來吃的時候，就好像自己吃的不是土塊，而是餅子。
這餅子吃下肚後，肚子的確不再覺得饑餓，甚至在下次肚子饑餓時，為了能夠讓肚子消停會兒，也會主動吃下這泥土餅子。
而逃荒路上，永遠都是饑餓的。
因而許多時候，她甚至盼望著下一頓飯能有觀音土的餅子吃，不至於餓得抓心撓肝，難受無比。
這是一場充滿了痛苦的回憶，痛苦到哪怕莊翠跟了夏明月之後，生活徹底安頓下來之後，還會經常做噩夢。
夢中的她，饑腸轆轆，看到了許多許多的美味吃食，當她歡歡喜喜地到了跟前，想要飽餐一頓時，那些美味無比的吃食立刻變成了一個一個觀音土製成的泥餅子……
因而莊翠在再次看到這成塊成塊的觀音土時，眼中的酸楚幾乎要化成了水滴，從眼眶中洶湧而出。
許久之後，才長吸了一口氣，將原本翻湧上來的情緒皆是壓製了下去。
觀音土采集的差不多，夏明月和莊翠一並往回走。
待一大竹筐的觀音土放到了院子裡麵，夏明月找尋了一個平日擦絲用的刨子，將成塊的觀音土一點一點地刨成細粉，而後又拿擀麵杖將觀音土細細地擀上一遍，過上兩次的篩子。
這樣處理過的觀音土，變得細膩如麵粉一般，便可以放到鍋中，慢慢加熱，直到觀音土隨著溫度的升高，變熱、發燙，咕嘟咕嘟的冒泡。
而在觀音土被加熱的過程，夏明月將發好的麵團與雞蛋、鹽巴、花椒葉、黑芝麻等一並混在一起，揉成長長的劑子，切成半寸見厚的小麵丁。
小麵丁放到此時被加熱到冒泡的觀音土中，拿鐵鏟慢慢翻炒，且每一次翻炒都以鏟子徹底抄底，好讓觀音土中的小麵丁均勻受熱。
如此一直持續到所有的小麵丁變硬變脆，觸碰出來會發出“砰砰”的聲響，便可以用笊籬將所有的小麵丁撈了出來，控一控上麵沾的觀音土，放到笸籮中晾上片刻。
此時的小麵丁已經可以稱之為小饃丁，但因為表皮沾滿了觀音土，變得有些灰頭土臉，分辨不出來其本身的顏色。
但這並不妨礙小饃丁散發出來細微的幽香，直往在場所有人的鼻孔中鑽。
“這東西聞著好香。”範靜蘭抽了抽鼻子，但看著笸籮中那一個個與其說是小饃丁，不如說是小土塊的東西，眉頭緊皺地看向夏明月，“這東西當真能吃？”
“嘗嘗看不就知道了？”夏明月抿嘴直笑，拿了一個遞給範靜蘭。
範靜蘭接了過來，端詳了手中的東西片刻後，如下定了極大的決心一般，將手中的東西塞進了口中。
這東西若是放在任何其他地方，她必定是不會吃的，但是現在是夏明月讓她嘗一嘗……
那就先嘗一嘗。
就算是不能吃，她也認了！
範靜蘭原是抱著這樣的決心，但鼓起勇氣舀了口中那小饃丁一口之後，頓時“咦”了一聲。
口感脆脆的，焦香十足，微鹹的滋味，讓饃丁吃起來滋味沒有那般寡淡，且更添香濃，幾口嚼碎了之後，將這饃丁咽了下去，隻覺得滿口都還是那彆致無比的醇厚滋味。
這看起來灰頭土臉的東西，竟是這般好吃？
範靜蘭有些不大確定，乾脆自己拿起了一個接著吃。
口中的香濃滋味再次騰了起來，且成功勾起了她肚子裡麵的饞蟲，讓她對這“小土塊”有些欲罷不能之感。
“好吃哎！”
範靜蘭一下子覺得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又往口中接連塞了好幾個，且從原本一個一個的拿起來，變成了一抓一大把，慢慢地享受這美味。
其他原本對於這觀音土炒出來的饃丁有些遲疑的人，在看到範靜蘭吃得這般歡快，也都各自拿了一些，試探性的嘗一嘗。
而在嘗過一個之後，先是不約而同地稱讚這饃丁的確好吃，而後便是各個皆化身成了“範靜蘭”，開始一把一把地抓。
就連殷陵遊都忍不住點了頭，“這饃丁滋味不錯，且這樣的做法，若是時常胃痛者，適當吃上一些，能緩解些許。”
“不錯。”殷陵遊再次肯定了一番。
而對這觀音土炒饃丁最抵觸的莊翠在看到一眾人吃得如此香甜後，最終沒有經受得住誘惑，隻拈了一個來吃。
噴香濃鬱的滋味在口中快速地蔓延開來，讓莊翠忍不住眯了眼睛。
屬實沒有想到，觀音土炒出來的饃丁，當真彆有一番滋味！
莊翠心中一陣感慨，旁邊的呂氏也是歎了口氣，“小時候吃不上飯時，也吃過這觀音土，現如今日子好了，沒想到又吃到這觀音土，而且還覺得這觀音土炒出來的饃丁這般好吃……”
“這找誰說理去？”
“何須說什麼理，從前吃觀音土是沒得其他東西，單吃這土，吃得也是沒滋沒味，當然覺得日子艱難，看到這觀音土就跟噩夢一樣。”
中央廚房中，年歲與呂氏相當的陳氏道，“現如今不過是拿這觀音土來炒了饃丁吃，吃得主要是這饃丁，當然是不同了。”
“是了。”一旁的郭氏點頭，“更何況這饃丁裡頭又是白麵，又是雞蛋，又是黑芝麻的，自是不同呢。”
“這就好比先前沒東西吃的時候，隻能打兔子，撈螃蟹來吃，這東西越吃越餓，越吃越冷，可到了這個時候，能吃鍋燉兔子，吃些蒸螃蟹，那就變成嘗嘗鮮兒了……”
是啊，時移世易，事情各有不同，自是不能同日而語了。
一眾人認同地點了點頭，而後又都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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