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猶不解氣,伸手指著婦人大罵:“鄉野村婦,見識短淺!以後顧粲隨我返回書簡湖後,你們母子相見的次數,絕不可太過頻繁,以免妨礙了他的修行,可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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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趕緊擺手道:“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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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眼神陰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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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愣了愣,很快回過神,哭喪著臉,可憐兮兮道:“沒有異議,絕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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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使勁一揮袖子,冷哼道:“氣煞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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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眼見婦人還算有些彆致風韻,剛剛有了將她收為貼身奴婢的念頭,她便表現得如此俗不可耐,活該她錯過一份有望步入修行門檻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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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突然如臨大敵,環顧四周,果然此方天地被人為靜止為“止境”了,止境是世間諸多小洞天的一種,陸地神仙、金身羅漢也休想開辟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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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大神通,可謂登峰造極,雖說很大程度上歸功於那座大陣,但依然讓人倍感敬畏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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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一下,隻要身處此方天地當中,任你是仙佛神魔鬼怪,來此皆需向我磕頭,那是何種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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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江真君劉誌茂做夢都想要達到此等高度。術高莫用?去你的鬼吧!劉誌茂恨不得有此小洞天之後,將佛陀、道祖、儒教教主這三位的第三代弟子,全部拉進來,不敢說要他們低頭彎腰,好歹大家一起平起平坐,同輩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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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毫無征兆地吐出一口鮮血,手心也鮮血濺射,像是被人用利器使勁割出一條血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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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隻手上,也不由自主地顯現出那隻白碗,水麵波紋混亂,黑線亂竄,四處撞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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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沒有絲毫猶豫,手心疊在手背,身為道家旁門中人,卻以儒家作揖行禮,一彎到底,虔誠至極,顫聲道:“書簡湖青峽島島主劉誌茂,懇請齊先生憐憫晚輩赤忱求道之心,若有冒犯之處,還望先生大人……聖人不記小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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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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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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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字如春雷炸響在這位真君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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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狂喜道:“先生放心,晚輩這就攜帶顧氏母子離開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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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晚輩自居的老人記起一事,小心問道:“敢問先生,晚輩身上這兩袋子金精銅錢,應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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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嚴嗓音再度響起,“一人一物,剛好是兩份機緣,留在院中即可。三十年內,你不許離開書簡湖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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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如釋重負,這次總算沒有那般諂媚,故意行儒生揖禮,而隻是打了個莊重的道家稽首,“長者賜不敢辭,齊先生的大恩大德,晚輩銘感五內,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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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後,齊靜春的聲音並未出現,止境也很快隨之消失,劉誌茂不廢話,立即讓顧氏帶著顧粲隨他離開小鎮,顧氏正要說話,就被劉誌茂一個凶狠至極的眼神瞪過去,嚇得婦人噤若寒蟬,劉誌茂掏出兩隻袋子,雖然心中有些戀戀不舍,但是這位誌在一個名副其實真君頭銜的旁門道人,仍是毫不猶豫地放在了長凳上,隻是剛走到小院的時候,劉誌茂突然問道:“你們家有沒有留下什麼老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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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茫然,鬼頭鬼腦的顧粲立即提醒道:“爹不是留下個多寶閣嘛,就是藏在床底下吃灰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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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眼前一亮,二話不說就讓婦人帶路,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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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那位聖人認可了顧粲本身即是機緣,那就意味著這個孩子可以帶走屬於他自己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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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這些機緣的最終歸屬,在小鎮上,恐怕天王老子來了,也得聽齊靜春的,但是到了書簡湖,可就不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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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無人看管的顧粲等到兩人進屋後,一手一把抓起兩隻袋子,輕輕拔出門栓,撒腿飛奔向泥瓶巷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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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婦人顧氏跪在地上,探入床底去搬箱子,箱子不大卻很沉,有些費勁,搬得她氣喘籲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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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她的豐盈臀部被截江真君狠狠踢了一腳,老人調笑道:“顧氏,你虧在後天保養上,不過就憑這個,在青峽島做個二等丫鬟,有些勉強,不過當三等丫鬟,綽綽有餘。老夫瞧你是瞧不上眼,不過青峽島上,倒是有幾位客卿散人,說不得好你這一口,到時候你可要好好爭取,莫要羞怯,白白錯失了一樁福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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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身體微微僵硬,她此時大半身體仍在床底,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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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條巷口,齊靜春對陳平安說道:“蔡金簡和苻南華,就交由我處置。如今你有了這片祖蔭槐葉,就更不要看輕生死,好好活下去,才是對你爹娘最大的回報。至於之後雲霞山、老龍城和截江真君三方勢力,我不敢說他們永遠不會找你的麻煩,但是十年內肯定不會來尋你的麻煩,運氣好的話,你就一直是個市井平民,也能夠三十年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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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靜春笑道:“也無需對小鎮心存忌諱,以後……過不了多久,應該就再沒有那些算計了。如果你想要二三十年安穩日子,不妨就在這裡找個姑娘娶了,成家立業便是。如果想要去小鎮之外,見識一下真正的天地景象,也是好事情。讀萬卷書,行萬裡路,是我們讀書人必須要做的事情,你以後就會發現,在小鎮上是讀書難,走路容易,到了外頭,很多讀書人是買書、看書、藏書都很容易,可就是不喜歡走遠路,嫌吃苦,所謂的負笈遊學,不過是乘車郊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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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驚訝道:“齊先生,走路也算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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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靜春開懷大笑,“先不說小鎮以外,隻說身邊好了,你見過福祿街、桃葉巷有幾個同齡人,跟你這樣漫山遍野亂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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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點頭道:“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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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靜春想了想,伸手拔出插在發髻上的一根碧玉發簪,彎腰遞給貧寒少年,“就當是離彆贈禮好了。並非貴重物件,更非仙家物品,放心收下。其實我與你一樣,曾是陋巷少年,發奮苦讀,經曆重重磨難、坎坷,當然也有種種際遇,這才進入山崖書院,拜師求學的那段時光,是我齊靜春這輩子最開心的歲月,後來先生出山之時,便交給我這根簪子,算是對我的一種期許和囑托,隻可惜如今回頭來看,這麼多年來,我做的一直不好,相信如果先生在世的話,一定會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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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哪裡敢接下這份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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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根碧玉簪子,似乎還蘊含著齊先生和他先生的師徒情誼,情意重不用說,何況禮也不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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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再沒見識,到底也是燒禦用瓷出身的人物,對於一件東西的好壞,還是有些鑒賞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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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靜春溫聲道:“留在我這裡,恩師遺物就要隨我一起埋沒了,還不如轉贈給你。何況你其實是無功不受祿,我在小鎮逗留了將近六十年,一直有個小心結,不得解開,可惜恩師已逝,原本以為這輩子都會得不到答案,是你無意間幫我解惑了,所以我將這根簪子送你,於情於理於禮,都很合適。陳平安,隻能幫你求來一片槐葉,無法給你再多機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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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雙手接過那根材質普通的玉簪子,抬頭真誠道:“先生已經做了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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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靜春一笑置之,眼見著少年被自己說服收下簪子,便少了一塊心病,簪子確實普通平凡,可到底是恩師遺物,能夠贈送給一個不辱玉簪銘文的少年,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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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齊靜春最後叮囑道:“陳平安,記住,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你都不要對這個世界失去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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