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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啦知道啦,陳平安,說實話,你這喜歡叨叨叨的脾氣,以後真得改改,要不然能被你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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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陽向後倒去,後腦勺擱在廊橋最上邊的台階上,望著蔚藍天空,道:“你跟著姚老頭走得很遠,爬山也爬得很高,那到底能看到多遠的風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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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隨手拔出一根甘草,撣去塵土後就放在嘴裡咀嚼,含糊不清道:“最遠一次,應該是大前年的時候,我跟姚老頭來回一趟,大概是一旬時間,光是封禁的山頭就繞過十多個,最後走到一座很奇怪的山,高到嚇人,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爬到半山腰的時候,你一眼看去,就已經全是雲霧了,最後我和姚老頭好不容易才到了山頂,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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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陽等了半天,一直沒等到下文,轉頭笑道:“沒你這麼拉屎拉一半,就提起褲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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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有些感傷,輕聲說道:“你也知道,姚老頭對我印象很差,幾乎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道理,也不願教我燒瓷的真本事,每次進山,姚老頭不愛說話,往往從進山到返回龍窯,加在一起,其實都沒幾句話的,可是那次到了山頂之後,姚老頭大概是心情好,便多說了一些,說讓我看到那邊的風景,看到就算了,下山之後彆多嘴,做人就該埋頭做事,光耍嘴皮子,以後就算出了小鎮也是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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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陽安慰道:“不是我給姚老頭說好話,他不喜歡你,可也不討厭你,他對誰都是那副臭脾氣,也就到我這邊稍微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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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頭道:“所以我其實心底,一直很感激姚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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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陽突然怒道:“扯了這麼多,你還沒說到底看到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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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伸手指向東邊,“我們爬的那座山已經很高了,但是我在山頂看去,最東邊還有一座山,更高,我都說不出來它到底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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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陽罵罵咧咧道:“不就是看到一座高山嘛,我他娘的還以為你看到騰雲駕霧的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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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想了想,充滿憧憬道:“說不定那座山上,真有神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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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陽笑問道:“陳平安,那你覺得神仙也需要吃喝拉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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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揉了揉下巴,“如果神仙也要拉屎的話,比較不像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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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陽一巴掌狠狠拍在陳平安腦袋上,然後站起身就跑,“這不神仙就拉屎在你頭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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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陽下手沒輕沒重,這一下給陳平安打得有點暈乎,也沒想著追殺高大少年,起身後自言自語道:“打雷,是不是神仙們在睡覺打鼾?下雨的話,總應該不是神仙撒尿吧,那咱們也太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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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加快腳步,很快就追上劉羨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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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打鬨鬨,終於來到溪畔那座鐵匠鋪,已經搭建黃泥屋和茅舍在內七八棟,在陳平安眼中,這些都是大把大把的銅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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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大撥小鎮少年和青壯正在打井,同齡人多是劉羨陽這般的龍窯學徒出身,沒了皇帝老爺賞賜的那口瓷飯碗後,能夠在鐵匠鋪繼續混個鐵飯碗,已經算運氣很好的了。不過按照劉羨陽的說法,這些幫忙的人當中,多是臨時打雜乾活的短工,阮師傅說他最多隻收幾個入室弟子,其餘人最多成為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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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陽揮手道:“你在這等著,我去跟阮師傅打招呼去,看能不能帶你見識見識打鐵的光景,嘖嘖,你要是看到他閨女掄捶打鐵的模樣,我保證能嚇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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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在原地,沒有隨意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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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顧四周,已經有七口水井的雛形了,井口還留著軲轆架子和圍欄,有些井口,不斷有人用頭頂著簸箕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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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些打井的忙碌眾人,陳平安習慣性蹲下身,捏起一把泥土,在指尖緩緩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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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上去比較濕潤,但其實並不是水性土,恰恰相反,而是火性土,不過屬於火性土的最後一種,按照姚老頭的說法,這叫“七月流火壤”,土性會自行轉為溫涼,不算太燥,可塑性強,而且這意味著加固井壁的時候,不易塌方,是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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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而易見,鐵匠阮師傅即便不是挖鑿水井的行家,也絕對不是外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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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陳平安不太明白這麼點大的地方,鑿出這麼多口水井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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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轉頭望向小溪方向,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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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條無名小溪,落在草鞋少年眼裡,那就是一座躺著金銀銅錢的寶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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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今夜摸完蛇膽石之後,陳平安要偷偷去趟泥瓶巷,按照顧粲離開小鎮之前的悄悄話,去他家那隻大水缸底下挖東西。顧粲當時走得火燒屁股,也沒說啥,隻說是他家的寶貝,連他娘親也不曉得東西被他藏在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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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想到那個鼻涕蟲,就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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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陳平安是劉羨陽屁股後頭的跟屁蟲,跟著劉羨陽抓魚捕蛇掏鳥窩,陳平安成為少年之後,自己身後也多出一個小跟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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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無依無靠的草鞋少年來說,一個是他的哥哥,一個是他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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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需要他報恩,一個需要他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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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麼多年下來,陳平安活得很艱辛,但是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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