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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穩落地後,劉羨陽得意洋洋,笑問道:“厲害吧?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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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你大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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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阮家鋪子後,心思重重的陳平安下水撿石頭,不知心神不寧的緣故,還是溪水下降的關係,今天收獲不大,一直等到陳平安臨近廊橋,隻撈取二十多顆蛇膽石,而且沒有一塊能夠讓人眼前一亮,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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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摘下籮筐魚簍,將它們放在溪邊草叢裡,深呼吸一口氣,在溪水中轉身而走,開始練習走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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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來回後,陳平安心頭一緊,他看到藏著籮筐魚簍的地方,蹲著一個矮小少年,嘴裡叼著一根綠茸茸的狗尾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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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杏花巷馬婆婆的孫子,從小就被人當做傻子,加上馬婆婆在陳平安這輩少年心中,印象實在糟糕,吝嗇且刻薄,連累她的寶貝孫子被人當做出氣筒,少年之前每次出門,給人追著欺負,每逢穿新衣新靴,不出半個時辰,板上釘釘會被同齡人或是大一些的少年,折騰得滿是塵土,試想一下,一雙馬婆婆剛從鋪子裡買來的嶄新靴子,孫子穿出門後,立即被十幾號人一人一腳踩踏之後,等孩子回家之後,靴子能新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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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真名馬苦玄早已不被人記得的傻小子,從來就很怪,被人欺負,卻從不主動跟馬婆婆告狀,也不會嚎啕大哭或是搖尾乞憐,始終是很平淡的臉色、冷漠的眼神。所以杏花巷那邊的孩子,都不愛跟這個小傻子一起玩,馬苦玄很早就學會自己玩自己的,最喜歡在土坡或是屋頂看天邊的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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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從來沒有欺負過馬苦玄,也從來沒有憐憫過這個同齡人,更沒想過兩個同病相憐的家夥,嘗試著抱團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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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陳平安總覺得馬苦玄這種人,非但不傻,反而骨子裡跟宋集薪很像,甚至猶有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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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好像是沒有開口說話,但是他們似乎一直在等,好像在跟人無聲說著,老天爺欠了我很多東西,遲早有一天我要全部拿回來。欠我一顆銅錢,宋集薪可能是要老天爺乖乖還回來一兩銀子,馬苦玄,甚至是一兩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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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覺得他們這樣不好,隻是他自己不喜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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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少年再不像之前的那個傻子,口齒清晰,笑問道:“你是泥瓶巷的陳平安吧,住在稚圭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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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點頭,“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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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笑了笑,指了指陳平安的籮筐,提醒道:“也許你沒有發現,溪水下降很多了,好石頭隻剩下廊橋底下的深潭,和青牛背的水坑這兩個地方,其它地方都不行,就像你這筐裡的,是留不住那股氣的,石質很快就會變,有些運氣好的,撐死了去做一塊上好磨刀石,有些可以成為讀書人的硯台,最後這些東西當,然還是好東西,賣出高價肯定不難,隻不過……算了,說了你也未必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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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著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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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小少年突然說道:“你剛才在小溪裡練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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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依然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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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苦玄眼神熠熠,哈哈笑道:“原來你也不傻嘛,也對,跟我差不多,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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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繞過少年,說了聲我先走了,然後背起籮筐就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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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蹲在遠處,吐出嘴裡嚼爛的狗尾巴草,搖頭小聲道:“拳架不行,紕漏也多,練再多,也練不出花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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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苦玄頭也不轉,“取回咱們兵家信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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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有男人笑道:“以後記得先喊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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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沒搭理,起身後轉頭問道:“能不能給我看看那座小劍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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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背劍懸虎符的兵家宗師,自稱來自真武山,他曾經揚言要與金童玉女所在師門的那位小師叔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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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搖頭道:“還不到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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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有些惱火,“你乾嘛要故意壞了那女子的水觀心境,你知不知道這種事情,一旦做了,就是一輩子的生死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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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臉無所謂道:“大道艱辛,如果連這點磨難也經不起,也敢奢望那份高高在上的長生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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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氣笑道:“你連門也未入,就敢大言鑿鑿,不怕閃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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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最後咧嘴,露出潔白森森的牙齒,笑道:“以後我在修行路上遇到這種破境機緣,會主動告知那女子一聲,到時候師父你不許插手,讓她儘管來壞我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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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感慨道:“你知不知道,世間機緣分大小,福運分厚薄,根骨分高低,你若是事事以自己之理衡量眾人,以後總有一天會遇到拳頭更大、修為更深、境界更高之人,到時候人家心情不好,就一拳打斷你的長生橋,你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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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微笑道:“那我就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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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自嘲道:“以後為師再也不跟你講道理了,對牛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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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突然問道:“那個泥瓶巷的家夥,怎麼曉得水裡石頭的妙處?還開始練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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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突然神色嚴厲起來,“馬苦玄!為師不管你什麼性格桀驁,但是有一點你必須謹記在心,我們兵家正宗劍修!修一劍破萬法,修一劍順本心,修一劍求無敵,但是絕對不許濫殺無辜,不許欺辱俗人,更不許日後在劍道之上,因為嫉妒他人,就故意給同道中人下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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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伸了個懶腰,“師父,你想多了,泥瓶巷那家夥就算再厲害,隻要不惹到我,就與我無關,說到底,小鎮這些人成就再高,將來也無非是我的一塊墊腳石而已,嫉妒?我感謝他們還來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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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無奈道:“真是講不通,我估計以後真武山,會不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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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好奇問道:“你在真武山排第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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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笑了笑,“不說這個,傷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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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白眼道:“早知道晚些再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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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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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句話沒跟自己徒弟挑明,世間天才是分很多種的,天賦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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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那個草鞋少年,看似平淡無奇的六步走樁,其實渾身走著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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