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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裡,當初陳平安逃向深山,撒腿狂奔,沒過多久,跑入一片泥土格外鬆軟的竹林,草鞋少年開始故意放重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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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約莫半炷香後,即將跑出竹林的邊緣地帶,少年突然攀援上左手邊的一根竹子,晃蕩向不遠處另外一根竹子,比那正陽山的搬山猿更像一頭猿猴,重複數次後終於輕飄飄落地,蹲下身用手抹去腳印,轉頭望去,距離第一根竹子相距有五六丈遠,少年這才開始繼續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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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經可以依稀聽到溪水聲,大步狂奔的少年非但沒有停步,反而一個高高躍起,整個人墜入溪水當中,很快少年站起身,原來他落在了一塊巨石之上,對這一塊土地山水無比熟稔的少年,竭力睜大眼睛,憑借著過人的眼力和出眾的記憶,在小溪當中的石頭上跳躍,往下遊方向一路流竄逃亡,如果一直這麼下去,就能到達小鎮南邊的溪畔青牛背,然後是廊橋,最後則是阮師傅的鐵匠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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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少年沒有太過接近青牛背,而是在小溪出山之後,驀然收束如女子腰肢的一個最窄地方,在此處靠右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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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聽到女子輕聲喊道:“陳平安,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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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飛快蹲下身,氣喘籲籲,伸手擦了擦額頭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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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少女低聲問道:“真能把老猿往山上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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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苦澀道:“儘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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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從小鎮福祿街同樣繞路趕來會合的寧姚,她問道:“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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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少年搖頭道:“小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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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心情複雜,憤憤道:“敢這麼玩,老猿沒打死你,算你狗屎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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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咧嘴笑道:“老畜生壞過一次規矩了。不過你如果出手再晚一點,我估計就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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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愣了愣,然後開懷道:“還真成了?可以啊,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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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嘿嘿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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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姚翻了個白眼,問道:“接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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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少年想了想,“咱倆之前訂下的大方向不變,不過有些地方的細節,得改動改動,老猿太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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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姚一巴掌拍在草鞋少年的腦袋上,氣笑道:“你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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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說道:“寧姑娘,你轉過身去,我要往後背敷點草藥。順便幫忙看著點小溪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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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大大方方轉過身去,麵朝小溪上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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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脫掉那件原本屬於劉羨陽的的外衫,摘下那件木瓷甲,從腰間一隻布囊拿出楊家鋪子的瓷瓶,倒出一些濃稠藥膏,倒在右手手心,左手提起衣衫,右手塗抹在後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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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能扛痛的少年,也不由得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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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雖然沒有轉身,仍是問道:“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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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笑道:“這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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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撇撇嘴,這逞什麼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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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最西邊的宅子,有婦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使勁拍打胸脯,搖搖晃晃,單薄衣衫有隨時炸裂開來的跡象,她那一雙滿身臟兮兮的年幼子女,不知所措地站在娘親身邊,有個憨厚漢子蹲在屋外,唉聲歎氣,滿臉無奈,屋頂莫名其妙多出個窟窿,春天的寒氣還沒褪儘,自己身子骨熬得住,可接下來自家婆娘和崽子們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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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街坊鄰居聚在一起,指指點點,有人說是之前也聽到了自家屋頂有聲響,一開始以為是野貓搗亂,就沒當回事。也有人說今兒小鎮西邊就不太平,好像有孩子看到一個身穿白衣的老神仙,飄來蕩去的,一步就能當老百姓十數步,還會飛簷走壁,也不曉得是土地爺跑出了祠堂,還是那山神出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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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風雷園年輕劍修獨自蹲在一處,臉色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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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之前在督造官衙署陪著崔先生閒聊,聽說李家大宅的動靜後,就聞著了腥味,不過這位風雷園的俊彥翹楚,再自負也沒敢登門挑釁一頭搬山猿,就是尋思著能不能隔岸觀火,如果有機會陰一把老猿,更是大快人心。所以劉灞橋摸到了一處大宅書樓翹簷上,俯瞰小鎮,尋找老猿的動向,結果很快就發現城西泥瓶巷那邊的異樣動靜,於是生性膽大的劉灞橋就悄然盯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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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陽山護山猿不惜運轉氣機的瞬間,劉灞橋受傷後,那把不得不挪窩溫養在明堂竅的本命飛劍,蠢蠢欲動,幾乎就要“脫鞘”而出。因為在這方古怪天地裡,修為高低與天道鎮壓力度成正比,按照劉灞橋的估算,護山猿並不輕鬆,哪怕能夠強行運氣換氣,並且事後利用強橫體魄或是無上神通,反過來壓製天道引發的氣海沸騰,但是這種“作弊”的次數,絕對不會太多,否則就要擔負起洪水決堤的巨大風險,千到時候年道行毀於一旦,也不是沒有可能。退一步說,每次以此方天地之外的“神仙”身份出手,已是一種折損,其實就等於世間俗人的折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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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當劉灞橋看到老猿踩塌屋頂後的這個落地處,立足之處的兩個大坑,這名風雷園劍道天才開始慶幸自己沒有輕舉妄動,否則就會引火上身,以老猿當時那股新鮮氣機的渾厚程度,若非發現福祿街李家大宅的動靜,不得不去確定正陽山小女孩的安危,追殺那個狡猾似狐的草鞋少年,不一定有十成把握,但是追殺自己劉灞橋,絕對是一殺一個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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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老猿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在自己本命飛劍將出欲出之際,護山猿肯定已經察覺到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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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劉灞橋鬼門關轉悠了一圈,後怕歸後怕,不過對於老猿存在本身,談不上如何畏懼,風雷園對正陽山,雙方無論實力如何懸殊,不出手還好,一旦有一方選擇出手,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境地,而且修為低下之人,絕不會向對手磕頭求饒,這是兩座東寶瓶洲劍道聖地五百年來,用無數條人命證明過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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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劉灞橋在小鎮又不是沒有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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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緩緩站起身,沒有徑直返回衙署,而是走向那棟最西邊的破落小宅,站在低矮黃泥牆外,使勁喂了一聲,在男人和他媳婦都轉頭望向他之後,他隨手丟出一顆金精銅錢,拋給那位梨花帶雨的婦人,笑道:“大姐,求你就彆嚎了,我在那麼遠的地方都瘮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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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接過金色銅錢,低頭瞥了眼樣式,跟銅錢差不多,就是顏色不同,她有些呆滯,小聲問道:“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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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哈哈笑道:“不是。不過比金子值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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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先是一愣,然後暴怒,狠狠將那枚金色銅錢砸向外鄉年輕人,站起身,叉腰罵道:“滾一邊去!是金子我還有點相信,還比金子值錢?你當老娘沒見過世麵啊?!老娘也是親手沒過銀子的人。毛沒長齊的小王八蛋玩意兒,也不扒拉扒拉褲襠裡的小泥鰍,就敢來老娘這邊裝大爺,我家男人還沒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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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婦人更火大了,快步走去,不比水桶纖細多少的粗壯腰肢,竟然也能被她擰得彆有風情,對著蹲地上一言不發的男人就是一腳,踹得他斜倒在地上,男人彆說還手,就是還嘴也不敢,摸爬著貓腰跑遠,然後繼續蹲著,眼神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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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指著自家漢子罵道:“沒出息的孬種,跟死了沒兩樣,出了事情就知道裝死,成天就知道瞎逛,撈魚抓蛇,跟穿開襠褲的孩子差不多,比你兒子還不如!小槐好歹知道偷……撿點東西回家。你一個當爹的,為啥楊家鋪子的夥計不願意做,是富得流油還是咋的,非要跟銀子較勁?一年到頭也不知道乾點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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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的時候,胸脯風光當得起“壯觀”二字的婦人,突然笑了笑,“要不是晚上還算能折騰人,老娘樂意跟你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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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看戲的街坊鄰居嘩然大笑,也有青壯男人吹口哨說葷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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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終於重新將矛頭對準那個罪魁禍首,吼道:“還不滾,沒斷奶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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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哪裡見過這樣的鄉土氣,不但不覺得鄙陋,反而覺得頗為有趣,這份熱鬨看得津津有味,哪怕被婦人罵得挺慘,卻不怒反笑,自己在師門風雷園每次吵架後,都會有一種寂寞,覺得空有一身好武藝,卻沒有旗鼓相當的對手,不曾想今天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便來勁了,嬉皮笑臉道:“沒斷奶咋的,大姐你能幫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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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挑了一下眉頭,譏笑道:“我怕一不小心把你給憋死。你啊,可以找杏花巷的馬婆婆去!管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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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笑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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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雖然不知道馬婆婆是何方神聖,但是從四周聽眾看客的反應,可以得知自己這一仗,是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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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劍修伸出大拇指,笑容燦爛道:“大姐,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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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雙指夾住那枚金精銅錢,晃了晃,“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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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明顯有些猶豫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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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遠處有人無奈喊道:“灞橋,崔先生讓你趕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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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聞聲轉頭望去,是龍尾郡陳氏子弟,陳鬆風,身邊站著一位身材高挑的冷峻女子,兩手空空,並無攜帶兵器,她模樣不出挑,身段倒是沒得說,一雙大長腿,很對劉灞橋的胃口。她正是陳鬆風的遠房親戚,至於怎麼個遠法,陳鬆風對此沒有主動提起過,女子對陳鬆風也從來是直呼其名,一路同行,三人平時相處,劉灞橋也沒覺得女子如何倨傲,就是天生性子冷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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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崔明皇發話,劉灞橋不敢多待,便跟著兩人趕往福祿街,隻是離去之時,下意識多瞥了眼那個愁眉苦臉的中年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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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雜在人流當中的一個邋遢漢子,猶豫片刻,在街坊鄰居陸續散去之後,獨自走向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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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正要帶著那對子女去娘家住,實在是不情不願,娘家人儘是勢利眼,對她挑中的男人那叫一個狗眼看人低,所以這些年除了逢年過節,已經來往很少,但是這種飛來橫禍,婦人實在沒辦法,她倒是想要硬氣一些,帶著兒子女兒去客棧酒樓住幾天,當一回闊綽人的媳婦,沒奈何囊中羞澀,窮得叮當都響不起來,隻得厚著臉皮回娘家挨白眼了。所以越想越氣的婦人在離去之前,狠狠擰著自己男人的腰肉,直到擰得男人整張臉都歪了,這才罷休,兩個孩子是見慣這幅場景的,非但不擔心爹娘吵架,還使勁偷著樂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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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眼尖,看到躲在門口那邊鬼鬼祟祟的邋遢漢子,頓時罵道:“姓鄭的,又來叼走老娘的衣褲?你屬狗的是吧?兔子還不吃窩邊草,老娘再怎麼不願意承認,終究還是倒了八輩子黴,是你的嫂子,你咋就下得了手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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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漢子欲哭無淚,想死的心都有了,“嫂子,天地良心啊,我不過是忘了給你家小槐買糖吃,他才故意這麼說啊,嫂子你怎麼就真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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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小男孩一臉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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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當然是更相信自家孩子,抬起手就要一巴掌摔向那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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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趕緊縮脖子跑到一邊去,對蹲地上的漢子嚷嚷道:“師兄,你也不勸勸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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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甕聲甕氣撂下一句話:“不敢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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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漢子哀歎不已,“這世道沒法讓老實人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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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一手牽著一個孩子,走向院門,突然扭頭丟了個媚眼,笑眯眯道:“姓鄭的,下次多帶些錢,嫂子賣給你,一件隻收你五十文錢,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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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漢子眼前一亮,怯生生道:“稍稍貴了點吧?杏花巷鋪子的新衣裳,布料頂好的,也就這個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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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翻臉比翻書還快,罵罵咧咧,“還真敢有這壞心思?!去死,活該一輩子打光棍!爛命一條,哪天死在東門外都沒人替你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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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和孩子們走後,邋遢漢子輕輕往後一跳,坐在了院牆上,憤憤道:“師兄,不是我說你,你真是豬油蒙了心,才挑了這麼個潑辣娘們當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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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邋遢家夥便是小鎮東門的看門人,姓鄭,光棍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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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還蹲在地上的憨厚漢子蹦出一句,“我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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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向外鄉人收錢的小鎮看門人,沉默片刻後,說道:“師父他老人家讓你在近期忍著點,彆跟人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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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門人抬頭瞥了眼可憐屋頂,突然笑起來,“師父還說了,實在忍不了,就找你媳婦泄泄火。反正嫂子也不怕你折騰,她就好這調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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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棍子也打不出一個屁的漢子抬起頭,看著矮牆上的邋遢漢子,後者趕緊改口道:“得得得,是我鄭大風說的,師父沒說過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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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厚漢子站起身,五短身材,青銅色的肌膚,雙臂肌肉鼓漲,把衣袖繃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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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些駝背,對那個小鎮看門人沒好氣道:“師父願意跟你說超出十個字的話,我跟你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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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門人心中默念師父的叮囑,然後扳手指算了算,還真沒到十個字!這位邋遢漢子先是罵了一句娘,然後很是泄氣,有些傷感,竟是破天荒的真情流露,所以顯得尤為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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佝僂漢子問道:“還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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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門人點頭道:“師父說讓你對付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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佝僂漢子皺了皺眉頭,又習慣性蹲下身,麵朝破壞屋子,悶悶道:“憑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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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門人鄭大風白眼道:“反正是師父交待的,你愛做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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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想了想,“你走吧。下次要是讓我看到你偷嫂子的東西,打斷你三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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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漢子鄭大風暴怒道:“李二!你給老子說清楚!誰偷你婆娘衣物了?!這種混賬話你也相信?你腦子進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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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轉過頭,看著暴躁憤怒的同門師弟,黑著臉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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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像是一個飽受委屈的幽怨小娘,悲憤欲絕道:“我以後再也不敢了。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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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看門人站起身,腳尖一點,如一片槐葉飄入街道,離得遠了,這才膽敢破口大罵道:“李二,老子這就找嫂子買她的貼身衣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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邋遢漢子一邊撂狠話,一邊跑得比狗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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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憨厚漢子根本就沒起身的意思,吐出一個字,“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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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回到衙署,那位觀湖書院的儒家君子,崔明皇坐在在正廳等候已久,見到陌生女子後,崔明皇起身點頭致意,女子也點了點頭,臉色依然冰冷,用劉灞橋私底下的話說,就是一副“全天下都欠了她大把銀子”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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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皇在三人落座後,對劉灞橋笑道:“虧得你忍住沒出手,要不然肯定會捅出大簍子。你是沒有看到,剛才咱們督造官宋大人和那正陽山護山猿,在福祿街硬碰硬對了三拳,動靜不小。說實話,接下來不管你遇到如何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勸你都不要出手,不要覺得有機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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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好奇問道:“難不成那老畜生三拳乾翻了宋長鏡?宋長鏡如此繡花枕頭不濟事?不是都說他摸著了第十境的門檻嗎,隻差半步就能一腳跨入那個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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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皇無奈道:“咱們好歹借住在宋大人這裡,你能不能說話客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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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感慨道:“是宋大人占了一些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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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與那位大驪藩王八竿子打不著,可隻要是修行中人,聽聞這種壯舉之後,無法不心神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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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純粹武夫,隻以肉身與一頭搬山猿硬扛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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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是此人還能夠占據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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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坐在一旁閉目養神,雙手自然而然攤放在膝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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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事後,手指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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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被陳鬆風匆忙找到,原本她打算在小鎮一直逛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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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所以沒有執意堅持,而是跟隨陳鬆風一起去找劉灞橋,再返回衙署,她隻是入鄉隨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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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陳鬆風能否從那棵老槐樹討到便宜好處,能夠得手幾張祖蔭槐葉,同樣姓陳的女子,並不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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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陳鬆風找到她的時候,她仍然能夠清晰感受到,年輕男人那種刻意壓抑的興奮激動,多半是收獲頗豐,落下槐葉的數量,出乎龍尾郡陳氏老祖的預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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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突然捧腹大笑,“老畜生這次栽了個大跟頭,痛快痛快,竟然被一個普通少年遛狗耍猴,被牽著鼻子走了半座小鎮,哈哈,這個天大的笑話,夠我在風雷園說上十年了!到時候以正陽山那幫土鱉的脾性,肯定要急著跳出來說,這些都是咱們風雷園血口噴人了,有本事拿出證據來啊!我拿你大爺的證據,要不是小鎮禁絕術法,壞規矩的代價太大,否則我死也要把這一幕原原本本‘拓印’在音容鏡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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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皇突然臉色微變,對劉灞橋沉聲喊道:“灞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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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幾乎同時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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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剛想問乾啥,驀然閉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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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有一位白袍男子緩緩而至,跨過門檻後,對劉灞橋笑眯眯問道:“什麼事情這麼好笑啊,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如讓本王也樂嗬樂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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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皇早已站起身,正想要開口說話,意思是要將那張主位椅子,讓給這位大驪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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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長鏡對這位觀湖書院的讀書人,笑著搖搖頭,示意不用如此繁文縟節,他隨手拉過一條椅子,坐在劉灞橋身邊,與陳鬆風和女子兩人,分列左右相對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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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雖然給人印象是混不吝的憊懶性格,不過如此近距離,麵對一位極有可能躋身傳說第十境的武夫,尤其這家夥可謂惡名昭彰,築京觀一事也就罷了,嗜好斬殺天才一事,真是讓人毛骨悚然。所以彆看這位大驪藩王不在的時候,劉灞橋一口一個宋長鏡喊著,這會兒劉灞橋心虛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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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臉皮一事,年輕劍修向來不甚在乎,賠笑道:“宋大宗師,我正在說你老人家與正陽山老畜生的巔峰一戰呢,真是驚天地泣鬼神,王爺你老人家拳出如龍,若非拳下留情,那護山猿定會在福祿街上當場死無全屍,宋大人武道之高,武德之好,實在是讓晚輩拍馬難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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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長鏡笑著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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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額頭滲出冷汗,後背浸透汗水,終於說不出一個字來,悻悻然徹底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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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長鏡突然轉頭望向對麵那位女子,眼神玩味,饒有興致,問道:“你也是龍尾郡陳氏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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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搖頭,緩緩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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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長鏡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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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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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宋集薪出現在門口,少年見到屋內並無椅子座位,便隨意所在門檻上,望向屋內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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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長鏡對此不以為意,對劉灞橋笑道:“其實少年能活下來,你是恩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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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搬山猿一開始認定少年尋釁,是受人指使,而在這座小鎮當中,敢給正陽山下套的家夥,都非蠢人,皆是擅長謀而後動之輩,所以老猿覺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那隻黃雀,一定身份不低,身手不弱,這才使得不願流露出絲毫破綻的老猿,在泥瓶巷那一帶顯得頗為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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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直到小鎮最西邊的宅子,老猿確定四周並無刺客潛伏後,這才稍稍放開手腳,給予那草鞋少年後背心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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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乾笑道:“雖熱事實如此,但是這種恩人我可不想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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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長鏡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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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轉頭瞥了眼坐在門檻上的俊逸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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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對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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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轉過頭,麵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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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撇撇嘴,開始正大光明欣賞她的那雙長腿,她約莫二十五六歲,姿色尚可,但是少年覺得她挺有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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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轉過頭,眼神冷冽,沙啞道:“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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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集薪指了指自己,一臉膚淺至極的無辜,很欠揍的表情,“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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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少年指了指大驪藩王宋長鏡,“那你得先問過他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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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剛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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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長鏡瞬間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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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之內,一陣磅礴威壓如暴雨狠狠砸在眾人頭頂,躲也無處躲,所有人的肌膚,竟然產生了實質性的針刺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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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門口那邊的宋集薪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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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艱難開口,隻是語氣不弱,“王爺,這位姑娘並非我們東寶瓶洲人氏,所以希望王爺慎重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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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笑了,站起身,“你敢殺我?就不怕你們大驪被滅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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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皇正要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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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女子整個人倒飛出去,身後那張椅子在空中化作齏粉不說,女子高挑身軀全部陷入牆壁,幾乎像是嵌入牆壁的一樣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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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長鏡神出鬼沒地站在牆壁下,負手而立,微微仰頭,看著七竅流血的女子,笑道:“小丫頭,是不是覺得你的老子或是老祖很厲害,所以就有資格在本王麵前大放……那個字怎麼說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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