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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左右腳尖先後不易察覺地擰了擰地麵,似乎還在適應變輕了的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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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意到馬苦玄總共撿了五顆石子,四顆握在左手,一顆在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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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苦玄神色自若,望向刀鞘劍鞘皆空的外鄉少女,笑道:“說好了,現在是我和陳平安單挑,按照我奶奶小時候講的故事,在演義小說上,兩名大將於陣前捉對廝殺,誰喊幫手誰就不是英雄好漢,若是能夠陣斬敵人,軍心大振,一場仗就算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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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姚看著那個馬苦玄就心煩,她就沒見過這麼欠揍的家夥,泥瓶巷的宋集薪城府也深,也喜歡掉書袋,成天擺小夫子的做派,可人家好歹瞧著就是一副讀書種子的模樣,眼前這位矮小精瘦的少年,肌膚不比陳平安白,而且眼睛格外大,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怪,尤其是加上這種蹩腳拗口的酸文,就像老嫗塗撲了半斤脂粉在那張老樹皮上,故作嬌羞狀,真是慘絕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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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有跟杏花巷的同齡人放狠話,微微彎腰,驟然發力,&sp;筆直前衝,勢若奔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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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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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陳平安疾奔遠去的背影,幾乎一個眨眼就與自己拉開了兩丈多距離,饒是見多識廣的寧姚也難免感慨,這不是說陳平安放在全天下的同齡人當中,他能夠飛奔快過狐兔,這件事情本身如何了不得,自然不是如此,而是在此方天地這座牢籠裡,陳平安能夠隻依靠十數年如一日的水磨工夫,就把自己的體魄硬生生打熬到這個地步,這才是最讓寧姚佩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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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姚想了想,難道能吃苦,也是一種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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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少年之間的距離瞬間隻剩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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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甚至已經能夠清晰看到,馬苦玄臉色的一連串細微變化,片刻驚訝後,轉為惶恐,迅速恢複鎮定,然後毫不猶豫地迅猛抬臂,整條纖細手臂,綻放出一股驚人的爆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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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死死盯住馬苦玄右手動靜陳平安,不再直線前衝,刹那之間就就折向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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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苦玄那條胳膊竟然出現微妙的停頓,手腕一抖,目標正是偏離直線的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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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射而出的石子來勢洶洶,雖然不如正陽山搬山猿那般恐怖,但是仍然不容小覷。本該手忙腳亂的陳平安並未停步,腰杆一擰,上半身側過,那顆石子正好從眼前一閃而逝,草鞋少年額前的發絲被那股清風裹挾得隨之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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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苦玄握有剩餘石子的左手輕輕一甩,其中一顆石子剛好落入右手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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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杏花巷的矮小少年,好像並不覺得第二次出手就能夠解決掉陳平安,故而沒有停留在原地,開始跑向右手邊,與此同時,甩手丟出第二顆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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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少年一個毫無征兆地驟然彎腰,雙手幾乎能夠觸及到地麵,那顆石子從後背上迅速劃過,擦破陳平安的單薄衣衫,所幸隻是擦傷,看上去皮開肉綻很嚇人,其實傷口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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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兩人間距又被拉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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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馬苦玄也意識到應該要拉開距離才對,但是陳平安的埋頭衝刺,實在太過風馳電掣,襯托得馬苦玄匆忙之間的轉移陣地,仿佛是老牛拉破車,所以當陳平安那張黝黑臉龐愈發靠近,草鞋少年那堅毅明亮的眼神,尤為刺眼。與此相反,馬苦玄明顯出現了一抹遲疑神色,是放棄丟擲石頭的舉動,果斷撒腿撤退?還是孤注一擲,在第三顆石頭上分出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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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苦玄猶豫不決,對比陳平安的一往無前,形成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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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的草鞋少年,哪裡有半點泥瓶巷爛好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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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苦玄在這種事關生死的緊要關頭,後撤一步,再次揮動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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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而易見,馬苦玄相信自己手中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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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彆說打架,從來就沒跟人吵過架的孤僻少年,從小到大就不喜歡跟同齡人待在一起,比陳平安或是顧粲,更像是一頭獨來獨往的野貓崽子。他喜歡有事沒事就抓一把石子,一邊走一邊丟,當然力道都很輕,看似漫不經心的玩耍,沒有人當回事,隻是馬苦玄在廊橋底下的岸邊,四下無人的時候,就會獨自打水漂,稍稍薄一些的石子,往往能夠在水麵上打出十數個漣漪之後,撞在對岸石拱橋的內壁上,砰然粉碎,膂力之大,手勁之巧,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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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苦玄時常也會蹲在青牛背上,用石子去砸水中遊魚。不管能否擊中遊魚,反正少年丟入水中的石子,幾乎沒有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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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杏花巷的那棟祖宅,院子裡,或是屋頂上,經常會躺著幾隻鳥雀的屍體,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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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隔不過十數步而已,之前兩次躲避掉馬苦玄的石子,陳平安的身形腳步,更偏向於敏捷輕靈,並沒有任何泄露出筋骨強壯的地方,草鞋少年就像一片輕飄飄的樹葉子,但是陳平安和馬苦玄即將對撞的時候,陳平安終於展露出“重”的一麵,接連三大步,既快又猛,充滿張力,落地如鐵錘砸劍條,抬腳則如拔起一座山峰的山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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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步,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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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苦玄仍是沒能來得及丟出石子,按理來說,大勢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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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陳平安沒來由心頭一震,不過仍是沒有任何退縮,因為形勢緊迫,已經容不得他懸崖勒馬,不如縱身一躍,冒險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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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苦玄嘴角扯起,笑意玩味,左手鬆開,丟掉剩餘石子,抬起的右手本就握拳,所以順勢就是一拳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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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開始就給陳平安挖了個陷阱,所謂的狐疑不決,故意給陳平安近身的機會,甚至為何要選擇以石子來作為進攻手段,全是這位杏花巷傻小子的縝密謀劃罷了。為的就是示敵以弱,把能夠從老猿手底下溜走的泥鰍少年,給勾引到自己身邊,讓這個陳平安自己送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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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臂之距,即是一拳之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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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是個不算太明顯的左撇子,於是與馬苦玄的右手拳頭,硬碰硬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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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拳頭相撞的瞬間,幾乎同時,兩個少年就分彆向對方一腿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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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和馬苦玄同時倒飛出去,狠狠摔在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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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隔開二十餘步,馬苦玄爬起身,單膝跪地,大口喘息,他抬起手臂,鬆開拳頭,因為手心那顆石子一直沒有丟出去,所以此時少年手心,雖然稱不上血肉模糊,但也已經猩紅一片,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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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苦玄咧咧嘴,揉了揉肚子,眼神炙熱,對陳平安大聲笑道:“陳平安!敢不敢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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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的左手更慘,因為之前在小巷襲殺雲霞山蔡金簡,手心被碎瓷劃破極深,這段時日,雖然一直敷著從楊家鋪子傳下來的秘製草藥,但是傷筋動骨一百天,少年體魄再堅韌,終究不是那種生死人、肉白骨的修行神仙,所以跟馬苦玄互換的這一拳一腿,陳平安更加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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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包紮有棉布條的左手,已經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鮮血滲出棉布,一滴一滴落在腳邊野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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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刻意去深呼吸了一口氣,於是清晰感受到腹部傳來的刺痛,他要確定這種程度的疼痛,對自己接下來的行動,到底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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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習慣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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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是窮苦出身,正因為擁有的東西太少,所以就格外斤斤計較,反觀宋集薪盧正淳那樣的富貴子弟,絕對不會在意口袋裡有幾枚銅錢,這是大行不顧細謹,陳平安當然不行。所以陳平安給人的印象,一直是跟拘謹、溫吞和隱忍這些詞彙沾邊,少年理所應當的朝氣蓬勃,反而不多,至於眼前那個莫名其妙跑出來,要跟陳平安寧姚打生打死的馬苦玄,大概屬於不可理喻的怪胎,寧姚至少還可以用鋒芒畢露來形容,馬苦玄這種就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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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有轉頭,背對寧姚輕輕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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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苦玄緩緩站起身,起身前少年抓了抓一叢雜草,隨意擦去手心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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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跟著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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