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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板著臉走到水井附近，撂下一句就轉身，“陳平安，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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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茫然起身，阮姑娘之前說她爹答應借錢給自己，不過得等一旬左右，難道是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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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少女有些心虛，跟在陳平安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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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坐在竹椅上，讓陳平安坐在之前吳鳶坐的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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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咳嗽一聲，笑道：“爹，這兩張椅子是陳平安做的，還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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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黑著臉道：“我跟陳平安談正事，秀秀你彆打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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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趕緊坐端正，“阮師傅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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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從袖子裡摸出一把碎銀子，大概有三四兩的樣子，“去小鎮騎龍巷那邊，給爹買一壺上好的桃花春燒，剩下的零錢你自己買些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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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有些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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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佯裝收起銀子，“那你去鑄劍室盯著爐子火候吧，一個時辰後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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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搶過錢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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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自家閨女跑遠，阮邛開門見山問道：“陳平安，你是不是有三袋子金精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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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臉色如常，點頭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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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似乎比較順眼少年的誠實，臉色好轉幾分，“像你這樣手頭有三袋子金精銅錢的小鎮百姓，找不出第二個。哪怕是福祿街桃葉巷的四姓十族，最多的宋氏也不過兩袋，更多是隻有一袋子，除此之外，小鎮的小戶人家，有八戶用自家的寶貝各自換來一袋金精銅錢。基本上小鎮的值錢老物件，都流失出去了，如今差不多還能剩下個七八件，品相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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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小鎮會有越來越多的外鄉人，當然，你肯定性命無憂，我之所以跟你打開天窗說亮話，是希望你好好利用手上三袋子金精銅錢，既彆捂在手裡爛掉，也沒隨隨便便用掉。小鎮在我之前的每六十年，會開門一次，大概放二三十數量不等的人進入小鎮，任由他們尋找機緣。從今往後，就沒有這樣的規矩了，會越來越像是普普通通的大驪小鎮，所以你的三袋子金精銅錢，就格外紮眼，終究會給你惹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我這個人，又很怕麻煩，到時候難免要為你出頭，但是我阮邛三天兩頭跟一群小屁孩過招，我嫌丟人。所以我就給你提一個建議，聽不聽，聽完之後，你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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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建議之前，跟你事先說清楚一點，當下是金精銅錢最值錢的時候，卻不是誰都能花出去的，四大姓外，恐怕十大族也不例外，因為大驪皇帝打算要將披雲山之外的六十一座封禁大山，全部解禁開山，賣給與大驪交好的各大勢力門派。這六十一山，價格高低，因大小而異，外界之所以趨之若鶩，在於如今驪珠洞天大陣破碎，降為人間福地一樣的存在，靈氣雖然驟減，但是比起尋常大山，仍要高出一大籌，絲毫不比有正統山神坐鎮的山脈遜色，況且大驪皇帝許諾此地將來會敕封一尊山嶽大神，三位山神和一位河神，如此密集的山河正神坐鎮，使得六十年之後方圓千裡，依然風生水起，靈氣充沛，所以現在‘買下山頭’這筆買賣，穩賺不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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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如果我今天買下山頭，然後我明天死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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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一針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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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破天荒露出一絲笑容，“首先，隻要你在小鎮老老實實做事，本本分分做人，肯定不會莫名其妙就暴斃，例如再有搬山猿那樣的貨色找你麻煩，如今小鎮已經沒有破碎不破碎的忌憚，需要齊靜春擔心的，我不用。齊靜春想要遵守的，我也不用。所以我大可以出手幫你擺平，因為到了這會兒，這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其次，大驪朝廷賤賣山頭一事，是為了賺取大驪境外的香火情，屬於虧本賺吆喝，答應買下任何一座山之後，三百年之內，哪怕買山之人死了，甚至沒有子嗣繼承，大驪一樣在三百年之期內，絕不擅自收回山頭，會任其荒廢。最後，就是我這次會率先拿到三座山，風水肯定最好，如果你之後也能拿到幾座，我們可以接壤毗鄰，假設你如果無力開山獲利，哪怕隻是借我租用山峰三百年，你也能年年分紅，坐享其成，子孫後代，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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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細水流長的富貴，多少世族豪閥夢寐以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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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不屑自誇，便沒有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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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好奇問道：“阮師傅，那些山頭大致價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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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隨口說道：“最小的那座山頭，孤零零一座山峰而已，被大驪朝廷命名為真珠山，叫價是一枚金精銅錢，不過必須是迎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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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驚訝道：“隻需要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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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笑道：“屁大地方，美其名曰山，其實連峰字也不沾邊，一座小山包而已，一枚迎春錢，不劃算，這是因為大驪實在沒辦法喊價半顆金精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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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嘀咕道：“一顆銅錢而已，再小的山頭，五百年，整整三百年都歸自己了，怎麼想都劃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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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繼續說道：“中等山頭如玄李山、大雁山、蓮燈峰等，大驪那邊估價在十到十五顆金精銅錢左右。最大的一條小山脈和其它兩座山，枯泉山脈和香火山、神秀山，都要二十五到三十枚金精銅錢。這還是因為無人競價一說，歸根結底，大驪想要留下的，不是那一袋袋金精，而是四姓十族，以及他們在東寶瓶洲的各條人脈，希望他們背後的真正靠山財主，能夠浮水出麵，主動與大驪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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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皺眉道：“阮師傅，那我這個時候占這麼大便宜，不是很出風頭嗎？不會被人記恨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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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哈哈笑道：“你也有靠山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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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撓撓頭，沒有立即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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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邛非但沒有惱火草鞋少年的不識好歹，反而欣慰道：“沒有得意忘形，還不錯，回去泥瓶巷之後，好好想一想，爭取明天給我答複，久則生變，這可不是我詐唬你，事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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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離開鐵匠鋪子後，一直走到石拱橋那邊的時候，都還沒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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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以前也想象過以後自己有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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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能夠隔三岔五吃上肉包子、糖葫蘆，自家院門有春聯、門神和福字，把祖宅修補得跟屋子似的，給爹娘上墳的時候能捎一壺好酒、一包糕點，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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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打死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夠擁有一座甚至幾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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