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牽過白色毛驢,對陳平安一行人笑問道:“那我們動身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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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當然沒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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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出一個陸地劍仙的遊學隊伍,就這麼緩緩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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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來到陳平安身邊,“小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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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輕聲問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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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嘿嘿一笑,“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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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揉了揉她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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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棉襖小姑娘與陳平安並肩而行,其實她是有些想念自己的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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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女鬼一招手,將跛腳少年和圓臉小姑娘從花園隨意扯出,丟在目盲老道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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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後,她眼角餘光瞥去一個方向,剛好,嫁衣女鬼看到那草鞋少年回頭望來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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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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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眼神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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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女鬼在一瞬間,沒來由有些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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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她很快就覺得荒誕可笑,迅速收回視線,不再浪費時間在一個平凡少年身上,嫁衣女鬼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疑神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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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等她鬼使神差地再次望去,草鞋少年已經背對著她緩緩離去,自然而然落在隊伍的最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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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祿街桃葉巷的四大姓十大族,僅是那三十餘座龍窯窯口的爭奪,千百年來就充滿了勾心鬥角,不乏血腥味,隻不過現在成了龍泉縣,敞開門戶,不得不抱團聚勢,但是私底下,誰不在與大驪朝廷、與那些買下山頭的仙家勢力,暗中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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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傳聞,外邊傳得煞有其事,其實一街一巷並不當真,比如四姓之一李氏的龍麟鳳,隨著李寶瓶的先生,那位山崖書院山主的黯然落幕,就更像是一個笑話了。反觀趙繇在內的幾名少年讀書人,這些個真正有望成為山上神仙的年輕人,才是小鎮大家族不敢小覷的存在。不過李氏家主的二子,大小李當中的小李李寶箴,聽說在京城遇上了貴人,破格成為了國子監監生,跟隨當朝名士劉文虎學習《大禮》,在小鎮引起過一陣小小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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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李虹的長子,福祿街所有長輩的印象,就是那個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而幼女李寶瓶,則是那個從小就不著家的小瘋丫頭啊。除此之外,就沒什麼出奇之處了,唯獨李寶箴,還算有點光耀門楣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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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書房內,一位神色疏淡的年輕人,將一封來自大驪京城的書信交給父親李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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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虹笑道:“寶箴跟他妹妹一樣,寧肯寄給你這個大哥,也不願寄給自己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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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苦澀一笑,輕聲道:“信上寫的東西,爹你要有點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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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虹臉色瞬間凝重起來,抽出信紙後,粗略看過之前的寒暄問候,越到後邊,眼神越是陰沉,男人起身點燃一盞油燈,擱置在筆洗之中,一點點燒掉這封家書,灰燼緩緩落在梅子青色的精致筆洗之內,男人用了兩個字,來給自己兒子的所做作為蓋棺定論:“胡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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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虹問道:“此事你怎麼看?要不要聽從你弟弟的建議,將朱河朱鹿父女祖祖輩輩落在我們李家的賤籍,通過縣衙那邊削去,幫忙提為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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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父女若是成功更改了戶籍,從龍泉縣福祿街李氏的仆從賤籍當中劃掉,獲得了平民身份,從此子孫不用世代為奴做婢,用鯉魚跳龍門來形容也不為過。隻不過宰相門房七品官,孰優孰劣,全看脫離賤籍之人的本事高低,隻會阿諛之輩,當然是依附大樹更為穩妥,如果有真才實學,自然是自立門戶更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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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苦笑道:“爹,你已經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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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虹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雙手揉著太陽穴,“可我還是想聽聽你的看法。一個家族,總不能人人想著富貴險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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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安安靜靜坐在那裡,眼神明亮,“真正棘手的地方,在於爹不管偏袒哪一方,都會讓另外一人對家族產生隔閡,所以寶箴這次做得不對。寶箴一意孤行,不給自己和家族留退路,更不對。這麼做,不厚道,對不住那個叫陳平安的泥瓶巷少年,最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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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虹眼神複雜看著這個嫡長子,“寶箴什麼性子,你這個做哥哥的,豈會不知?早知是如此兩難的尷尬境地,為何當初你不隨他一起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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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無奈道:“爺爺閉關,寶瓶離家,加上如今小鎮形勢翻天覆地,正是決定各大家族未來走勢的關鍵時期,容不得我們李氏燈下黑,我走得不放心,就算要走,也要等這邊形勢明朗。實在不行,科舉一事也可以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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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前邊老成持重的言語,李虹微微點頭,等嫡長子說到最後一句,李虹頓時急眼了,直起腰,高聲道:“絕對不可以!科舉取士,是重中之重的大驪國策,絲毫不亞於朝廷對山上勢力的招徠!李寶箴比你性格急躁,離家之前,雖然在我和你們爺爺眼前,口口聲聲離開小鎮後,他要講規矩,以陽謀行事,絕不可以心懷僥幸,兵行險著,但結果呢,還不是來了先斬後奏這麼一出?所以隻能由著他胡鬨,如此一來,你如果延緩科舉,就等於拖慢家族的腳步最少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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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將一句到了嘴邊的言語,默默咽回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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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說出口,就意味著他和弟弟本就不算太好的關係,會瞬間跌落穀底,甚至再無縫補修複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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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說了毫無意義,因為爹在內心深處,並不否定弟弟的富貴險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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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錯誤的道路上,早起奮發三年,在正確的道路上,按耐住蟄伏三年,兩者對家族未來三十年,對兩代人影響的差彆,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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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走出書房後,獨自走在雕花素雅的寬敞外廊,他突然聽到簷下一串風鈴的叮咚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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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袖手閉眼,微微仰頭,聽著叮叮咚咚的空靈聲響,呢喃道:“聰明人太多了,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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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讀書人,名為李希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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