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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搖頭晃腦道:“我劉灞橋是那樣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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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更加疑惑,“不是為了見那個女子水神,那你來龍泉縣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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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歎氣道:“不過是返回風雷園的路上,稍稍繞路,就到了這裡,之前聽說了一些關於這個龍泉縣的很多事情,其中就有你們龍尾郡陳氏在此開設學塾,就想著來見你一麵。我還真不是衝著楊花和那把符籙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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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微笑道:“如今我在這邊為蒙學授業解惑,起先很不適應,恨不得一拍桌子就拂袖離開,如今倒是好一些了,經常告訴自己,就當是砥礪心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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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點點頭,“靜下心來做學問,確實挺好的。對了,之前那場起始於紅燭鎮一帶、止於大驪京城的變故?你聽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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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點頭道:“當然有收到各種傳聞,但是家族內部眾說紛紜,不同渠道傳來的內幕消息,相互矛盾,到最後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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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嘿嘿笑道:“你難道忘了,我當時可就在大驪京城,你想不想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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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搖頭道:“不想。我又不是修行中人,對於你們的長視久生之事,也沒什麼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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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之前也曾負笈遊學,跟隨遊人登高作賦不是一次兩次了,不算是文弱書生,可當初跟隨潁陰陳氏女子一起進山,到最後他的腳力和體力,連一個陋巷少年都不如,以至於被陳對嫌棄地踢出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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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了個關子卻沒有人捧場,劉灞橋當然不太開心,揭短道:“年紀輕輕,暮氣沉沉,活該你被陳對那個小娘們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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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大笑道:“喂喂喂,打人不打臉啊,揭人傷疤算什麼英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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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一臉神神秘秘,壓低嗓音,“那你想不想知道有關倒懸山的一個驚天大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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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毫不猶豫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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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打趣道:“嘖嘖,你才說過自己不是修行中人,也會好奇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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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神色疲憊,字斟句酌,緩緩道:“倒懸山傳出的任何消息,隻會跟那座天下有關。而那個地方的動靜,有可能會決定整座天下的格局。哪怕我們寶瓶洲隻是被最小的漣漪波及,我們早一點知道,說不定就能早些做出一點正確應對,哪怕最終隻是獲利一點點,也好過什麼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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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對此亦是無能為力,各有各的身份立場,有些時候旁人的安慰,再好聽,終究有一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劉灞橋也不願意當這種言語上的朋友,在這位風雷園劍修心目中,真正的朋友,就是你飛黃騰達的時候,見不著我劉灞橋的影子,可當你有了大麻煩,需要有人站出來的時候,甚至不用你說什麼,我劉灞橋就已經站在你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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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麻煩解決了,不用道謝。若是我劉灞橋死於這場麻煩了,你都不用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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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伸手指了指東北方向,“其實我也不知道太多,隻知道位於咱們天下最東北的那個大洲,算是劍修最後的地盤了,幾乎大半劍修,在當地兩位大劍仙的號召之下,火速趕赴倒懸山,不知為何,這些劍修隻在經過驪珠洞天上空的時候,兩位大劍仙短暫撤去了氣機遮蔽,才讓我們東寶瓶洲得以驚鴻一瞥,見識到劍修如蝗群過境的絕世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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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笑道:“如蝗過境?這可不是什麼好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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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哈哈笑道:“不中聽怎麼了,你想啊,有比這個更恰當的說法嗎?蝗群過境,寸草不生,氣勢多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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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猶豫了一下,仍是坦誠相待,說出一個秘密,“陳對曾經說過,那裡大約每過百年,就會有一場大戰發生在那堵城牆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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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點了點頭,顯然之前就知曉此事,“所以我想著去出一份力,退一步說,也存了以戰養劍的私心,結果風雷園很快就回信飛劍一把,從師祖到師父再到師兄,全部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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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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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突然問道:“那個叫陳平安的家夥還在小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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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搖頭道:“不在了。如今這少年可了不得,據說一人獨占了四座山頭,其中名叫落魄山的地方,還有大驪朝廷剛剛敕封的一位山神坐鎮其中,是貨真價實的大財主了。你對他不是觀感很好嗎,以後重逢,大可以讓他請你喝酒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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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抹了抹嘴,道:“他帶的醃菜是真不錯,當時差點鹹死老子,但我在大驪京城頓頓吃著山珍海味,越吃越懷念那醃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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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沒好氣道:“你頓頓吃醃菜試試看,看你會不會想念大驪京城的山珍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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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笑道:“那還是頓頓大魚大肉好了,偶爾來一餐醃菜就行,要不然麵黃肌瘦的,以後萬一真見著了我家蘇仙子,我怕嚇著她,那多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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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問道:“我一直想不明白,以你劉灞橋的家世和修為,那正陽山蘇稼再出類拔萃,一旦拋開風雷園和正陽山的世仇關係,你跟她怎麼都算是般配吧,為何你連跟她打一聲招呼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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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用心想了想,“可能是怕她一見到我,就不喜歡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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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愈發納悶,“但是你和蘇稼如果連麵都不見,她不一樣沒有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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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轉過頭對著陳鬆風擠眉弄眼,笑嘻嘻道:“不一樣的,隻要一天沒見麵,我就對將來的那次見麵,充滿期待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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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鬆風搖頭道:“你真是無聊啊。就不怕下次見麵,你是去參加蘇稼蘇仙子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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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灞橋如遭雷擊,伸手摟過陳鬆風的脖子,凶神惡煞道:“陳鬆風你找死啊?!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老天爺彆搭理這家夥,月老更彆當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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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邊境野夫關,就算離開大驪國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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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達大隋之前,還要先穿過大隋附屬黃庭國的西北地帶,大概有一千兩百裡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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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大驪市井百姓喜歡說大驪官話,對於寶瓶洲的正統雅言,往往並不熟稔,文風更加濃鬱的大隋和黃庭國,幾乎人人都會說本洲雅言,差彆隻在地方口音輕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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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馬車緩緩跟在一支隊伍後頭,車夫是高大少年於祿,崔瀺一天到晚坐在車廂內悶頭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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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謝謝,已經完全融入那支陳平安領頭的求學隊伍,反而與於祿崔瀺的關係越來越疏遠,她能夠跟林守一切磋棋術,說是切磋,其實就是碾壓,其貌不揚的少女下棋殺力極大,動輒屠龍,殺得林守一幾乎局局丟盔棄甲。她也能跟李槐天馬行空胡亂閒聊,陪著李槐一起用彩繪木偶和五尊泥人兒,來排兵布陣,一大一小玩得不亦樂乎。謝謝唯獨不願跟李寶瓶說話,當然後者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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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對她和於祿都客客氣氣,對那個姓崔的白衣少年則始終不搭理,這一路行來,崔瀺用儘了法子,撒潑打滾耍無賴,隻差沒有抱住陳平安的大腿嚎啕大哭了,還試圖用禮物誘使李槐等人,讓這三位“開國元老”幫忙求情,湊到陳平安跟前噓寒問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更是三番五次,都吃了閉門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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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氣急敗壞的少年,不是沒有威脅過陳平安,說再不答應收他做徒弟,他就要跟陳平安玉石俱焚了,結果陳平安撂下一句,“你可以試試看,你叫崔東山,我叫陳平安,墓碑隻會有一塊,誰活下來,誰幫忙寫對方的名字”,這讓白衣少年立即吃癟,差點憋出內傷來。他倒是想一巴掌拍死這個姓陳的,可他一旦心生此念,手心就要被老秀才的不知名術法,像是用雞毛撣子抽得那叫一個紅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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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臨近,馬車緩緩行駛於山嶺道路上,白衣少年難得掀起車簾,坐在車夫於祿身後,朗聲道:“前邊那位陳平安陳大哥陳大爺陳老祖宗!這座山叫橫山,咱們可要小心一點,黃庭國之前,此地歸屬於後蜀國,根據一位後蜀文豪的筆劄《蜀國瑣碎聞》記載,橫山有一座青娘娘廟,廟前有一棵不知年齡的古老柏樹,許願極其靈驗,後人便因此建立神廟。相傳是前朝大臣為國殉難,家眷逃散而儘,隻有年幼女兒不肯離去,提劍自刎而死,鮮血浸染柏樹根部,她的魂魄因此依附於老柏,在那之後,多有古怪發生,不過好在種種傳聞多是善終之事,各位不用太過緊張,隻當是遊覽一處有故事的風景名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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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心一緊,在嫁衣女鬼鬨了那麼一次之後,如今他一聽到鬼怪神靈,難免就會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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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僅僅是陳平安,李寶瓶李槐和林守一,甚至是那尊陰神,就沒有誰敢掉以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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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們在暮色籠罩山嶺之前,就停步不前,選擇一塊山腰空地作為夜宿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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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簡陋卻溫飽的晚飯之後,李寶瓶借著篝火的光亮,開始翻閱那本最喜愛的山水遊記,林守一一般不會當著於祿謝謝的麵拿出那本《雲上琅琅書》,隻會打開目盲老道人贈送的《搜山圖》,欣賞那些惟妙惟肖的山精鬼怪,而李槐就要繼續搗鼓那些小玩意兒了,往往隻有謝謝願意陪他一起,今天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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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祿今天很奇怪,竟然主動開口請求和林守一手談一局,林守一自然不會拒絕,而且感覺很有意思,先前與謝謝對坐而弈,大概是棋力懸殊較大,就像是大山壓頂,林守一雖然情緒心態控製得很好,但每次謝謝離開後,少年獨自複盤的時候,還是會有些沮喪。但是跟性情溫和的於祿下棋,發現這位盧氏遺民出身的高大少年,下棋下得跟他性格差不多,溫溫吞吞,既沒有不堪入目的昏招,也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神仙手,四平八穩,下了兩盤,林守一都輸了,都像是棋差一招而已,兩次都是在於祿最後一手落子之前,棋盤上仍是勢均力敵,勝負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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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位少年對弈的時候,白衣少年崔瀺雙手負後,瞥了眼棋局,翻了個白眼,就不願再看,可是兜了一圈,又實在沒有去處,便隻好一次次重新回到棋局附近,要麼是站在林守一身後翻白眼,要麼就是站在於祿身後,白眼翻得如出一轍,最後實在是受不了,對默默複盤的林守一說道:“於祿那個貌似忠良的小壞蛋,這是故意遛狗呢,你小子就半點察覺不出來?你想不想下贏於祿和謝謝?你隻要有我一成功力,就保證能下十局贏十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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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抬起頭微笑道:“等你先當了陳平安的學生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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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林守一眼角餘光忍不住瞥向那個藏拙的高大少年,後者朝他微微一笑,眼神清澈,然後低下頭,開始不厭其煩地收拾那點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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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年崔瀺雙手捶胸,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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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一棵大樹橫出去的樹枝上,有草鞋少年站在上邊,腳下樹枝被壓出一個弧度,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後,緩緩閉上眼睛,日複一日地練習立樁劍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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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拂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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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山在呢喃,而少年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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