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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屋簷下等待消息的大隋皇帝,看到山崖書院的高大老人快步走來,大聲道:“陛下可以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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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有清風拂過,身形佝僂的說書先生站在皇帝身側,輕聲歎息道:“再打下去,除非舍得拆掉半座京城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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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心湖之間,更有蟒服宦官火急火燎的嗓音激起漣漪,傳遞心聲,“那人竟然借機破境躋身武道十境!陛下決不可繼續硬碰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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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並未慌亂,隻是由衷感慨道:“雖然親眼見到,但是可想而知,武英殿那邊,必是景象壯觀的一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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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轉身,對那位說書先生竟然恭恭敬敬作揖行禮,低頭道:“懇請老祖出麵邀請那人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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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大步走近,勸說道:“陛下,我去更妥當些,那人是我們書院一個孩子的父親,是聽說他兒子給人欺負得慘了,這才氣不過,要來皇宮跟陛下講講道理。陛下之前不願意見,現在人家給逼得破境,成為寶瓶洲第三位武道止境大宗師,氣勢正值巔峰,可就未必願意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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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笑道:“那就勞煩茅老走一趟,寡人在養心齋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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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高大老人一掠而去,那位說書先生輕聲道:“此番行事,合理卻不合情,是你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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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點頭道:“這件事是晚輩有錯在先,之前風波,則是大隋有錯在先,兩錯相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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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苦澀道:“老祖宗,這次有點難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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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衣衫清洗得泛白的年邁說書先生,微笑道:“既然事已至此,要麼你誠心認錯,要麼陪他一打到底,當然不省力,可也省心,你就不用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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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會心一笑,“還是老祖宗想得透徹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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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拍了拍大隋皇帝的肩膀,安慰道:“坐龍椅穿龍袍,擔係著整個江山,有些錯事是難免的。要是我坐在你的位置上,不會做得更好,你無須自責,當初我力排眾議,選你繼承大統,我至今還是覺得很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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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出乎意料的長久時間,站在養心齋外邊簷下廊道的大隋皇帝,才看到茅老身邊跟著一位貌不驚人的漢子,一起大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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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笑容古怪道:“陛下,他叫李二,是咱們山崖書院學生李槐的父親,他執意要步行前來麵見陛下,說是在彆人家裡飛來飛去,不是跟人講道理該有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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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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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心弦緊繃的說書先生則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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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走入養心齋,屋內隻有四人,各自坐下,大隋皇帝,說書先生,山崖書院副山主,李槐他爹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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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開口說道:“想見陛下,不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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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氣氛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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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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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李二自己已經開門見山道:“欺負我兒子的人,有上柱國韓家、楠溪楚氏、懷遠侯在內五六大家子,懇請陛下讓他們這些家族的老祖宗出山,我李二跟他們一一打過,若是他們覺得我欺負人,沒關係,他們一起登場就是了,法寶兵器什麼的,可以跟朋友多借一些。就是需要麻煩陛下在京城找個大一點的僻靜地方,好讓我們雙方放開手腳。實在不行,去京城外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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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忍住笑意,差點沒幸災樂禍地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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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書先生瞪了他一眼,茅小冬回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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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有些目瞪口呆,輕聲問道:“還要再打一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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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悶悶道:“我來這裡,本來就不是跟你打架的,隻是你這皇帝陛下不願意露麵,非要打,我就隻能陪著你們打好了。我真正要打架的,一開始就是那些欺負我兒子的,雖說孩子打架,很正常,如果隻是這樣,哪怕李槐給學舍同齡人合夥打了,我這個當爹的,再心疼兒子,一樣不會說什麼,可哪裡有他們這麼牛氣衝天的,仗著家世好一些,就覺得可以欺負了人,道歉也沒有,連偷了的東西也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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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說到這裡,沉著臉道:“你們大隋如果覺得道理在自己這邊,那我們就繼續開打,我知道你們大隋底子厚,不怕折騰,可我李二就奇了怪了,大隋當官的如果都是這個鳥樣,我兒子李槐如果以後就在這種地方讀書,能讀出個什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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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當場就望向那位說書先生,“老先生你算一個能打的,之前穿紅衣服的,隻算半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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佝僂老人正在喝茶,差點被茶水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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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笑道:“那行,寡人可以捎話給那幾個家族,讓他們的長輩出山,隻是懷遠侯那邊有點問題,懷遠侯雖是開國武將功勳之後,可他家族老祖早已逝世,自己也隻是個尋常人,連武夫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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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顯然對此早有準備,“那就讓那懷遠侯花錢請個人,我不計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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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問道:“需要那些家族向李槐公開道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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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搖頭道:“一群老頭子大老爺們,跟一個孩子道歉算怎麼回事,不用,而且我也不希望我兒子在山崖書院沒法安靜讀書,隻不過是我看不慣那些家族的行事作風而已,在打過之後,自有那些老的回家教訓小的,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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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略微鬆了口氣,“李二先生,確實明理,早知如此,寡人應該早早與你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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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趕緊擺手道:“我可不是什麼先生,茅老才是,書院裡傳授李槐學問的兩個夫子,還主動跟咱們家一家四口人聊了大半天,也能算是真正的先生,對誰都客客氣氣的,那才是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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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微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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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麵子給得比天還大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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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書先生聽到這裡,終於開口笑道:“這次算是不打不相識,李槐有你這麼個講道理的爹,以及李槐能夠在大隋京城求學,都是我們大隋的幸事,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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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甕聲甕氣道:“客氣話我不會說,我反正今兒就在這等著,等到那些家族的人出來打過一場。皇帝陛下,事先說好,我得早些回書院,讓那些人彆故意拖著我,到時候就彆怪我一家一戶找上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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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給茅小冬使了個顏色,然後起身道:“寡人這就去讓人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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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跟隨其後,離開養心齋,留下李二和說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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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有些愁容,和高大老人並肩走在廊道,“茅老何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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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笑道:“很簡單啊,讓那些家族的話事人,不管能打的還是不能打的……好吧,其實在李二跟前,就沒一個能打的,全部一股腦進宮,然後站著不動,就那麼杵在那李二跟前,隻低頭認錯,擺出一副挨打不還手的可憐架勢,這事情就算一筆揭過了。陛下放一百個心,李二那麼憨厚淳樸的性子,肯定不會出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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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停下腳步,惱羞成怒道:“茅老,你說實話,是不是就在等今天看寡人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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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大笑著搖頭道:“實不相瞞,我也不知道李槐有這麼個爹,早知道如此,我就早些入宮麵聖了,哪裡會鬨出這麼大動靜,如今陛下肯定惺惺念念,指不定將來哪天就會遷怒於書院,得不償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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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氣笑道:“遷怒個屁,寡人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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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突然收斂玩笑意味,小聲提醒道:“陛下,如陛下的長輩所言,眼下雖是折損麵子的壞事,但是長遠來看,這定然是一樁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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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笑道:“寡人沒那麼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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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老人促狹道:“陛下如果真糊塗,我哪裡敢帶著學生們來到大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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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招來宮中內侍,傳話下去後,問道:“這次李二願意點到即止,茅老的錦囊妙計,和李槐的兩位先生,功莫大焉,寡人跟茅老你就不客套了,那兩位先生,需不需要寡人讓禮部嘉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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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神色肅穆,拒絕道:“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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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疑惑道:“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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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沉聲道:“陛下要知道一件事,這就是我山崖書院的真正學問所在,何須大隋刻意嘉獎?以後十年百年,我山崖書院仍是會如此傳道授業、教書育人,為大隋培育、嗬護真正的讀書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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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心頭一震,仿佛是第一次認識眼前的高大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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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那一點帝王心性的芥蒂,終於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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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帝後退一步,是今天第二次作揖行禮,“朕為大隋社稷,先行謝過山崖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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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老人沒有躲避,有著十足的僭越嫌疑,就這麼堂而皇之接受一位君主的隆重謝禮,肅容道:“茅小冬為山崖書院坦然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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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離開皇宮的時候,跟茅小冬一起走在那條禦用廊牆之中,總覺得給身旁老人算計了一把,有些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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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笑道:“認錯了就行,你還真要打得他們個個躺著離開皇宮啊,以後你兒子是要在京城書院求學很久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如今讓他們自認理虧,加上大隋皇帝,都覺得欠了你李二一個天大人情,不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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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歎了口氣,“總覺得這些人是不長記性的,我又不能留在書院,以後茅老你多照顧李槐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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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點頭道:“應該的。再說了,不是還有那個弋陽郡高氏老祖嘛,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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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佝僂老人現身於廊牆之內,點頭笑道:“對的,李二你這次主動退讓一次,大隋自然就願意拿出雙份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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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點點頭,“希望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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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笑問道:“李二,你在驪珠洞天就是九境武人了,怎麼還活得那麼窘迫寒酸?如今更是十境武人了,整個東寶瓶洲的武道前三甲,而且戰力肯定還要在宋長鏡前頭。就沒想著告訴家裡人,好歹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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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搖頭道:“哦,給我媳婦穿上花衣服,穿金戴銀,讓李柳有一大堆胭脂水粉,李槐每天大魚大肉,就真是對他們好?我覺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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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打趣道:“萬一你媳婦子女覺得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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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仍是搖頭:“有人讓我不許那麼做,這是一方麵,二來我自己也是這麼覺得,以前在小鎮上,就我媳婦他家那些的親戚,那還不得壞事做儘。到時候我怎麼辦?打死他們?跟他們講道理?人家會聽?還不是嘴上一套背地裡一套。最後肯定隻有我媳婦最傷心,自家和娘家兩頭難做人。當然了,在驪珠洞天裡邊,家境再好也好不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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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完全收斂氣勢之後,真是比普通漢子還不如,縮頭縮腦的模樣,但是言語之間眉飛色舞,再不像以往在小鎮那般臊眉耷眼窩窩囊囊的,“雖然一直待在屁大地方,可這點道理我還是想得通的。一家人,安安穩穩的,誰都餓不著,兒女媳婦想吃就吃得上肉,嘴饞了我也能喝得上口酒,比啥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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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望向廊牆外的京城風景,有句話放在心底,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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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怕真的是個窩囊廢,可如今在我兒子心裡,我李二已經是個還不錯的爹,沒給他丟人現眼,你們知道我李二知道這個後,有多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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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一想到這裡,就告辭一聲,一閃而逝,火燒屁股地趕往東華山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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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想念那娘仨,再就是一件關於兒子的事情,他李二如今可以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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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感歎道:“李二算是活明白了的,很多聰明人遠遠不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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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書先生笑道:“甲子之前的十境武夫,怎麼可能真是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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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位佝僂老人唏噓道:“&sp;不過就目前看來,還是三人之中戰力最弱的大驪藩王宋長鏡,最有希望達到那個境界,不單單是宋長鏡年紀最輕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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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點頭道:“宋長鏡的武道心性之好,比年紀輕輕還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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佝僂老人笑問道:“你是說那人以絕對碾壓的姿態,出現在大驪皇宮後,宋長鏡敢於誓死不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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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小冬笑著反問,“你是想問大驪的白玉樓,到底是真是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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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算是活成精的老狐狸並肩而行,視線沒有任何交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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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回到住處的時候,媳婦他們正在吃飯,林守一弄了兩大食盒的飯菜,滿滿當當的一桌子,婦人跟李槐坐一條長凳上,李柳和林守一相對而坐,還有一條凳子留給了遲遲未歸的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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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手空空的李二走到門口,才記起忘了買點東西,因為有林守一在場,婦人隻是丟了個等下再跟你算賬的眼神,李二搓著手坐下後,發現還有一壇酒,李二看了眼林守一,問道:“要不一起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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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我酒量不好,就陪李叔叔稍微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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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咧嘴笑道:“酒量不好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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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怒道:“怎麼不行了?家裡有一個酒鬼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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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多聰明一人,頓時手一抖,差點把遞過去接酒的大白碗,給摔在桌麵上,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冷峻少年,在這一刻笑得如何都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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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也給婦人嚇得一哆嗦,同樣差點沒拿穩酒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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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使勁啃著油膩的大雞腿,含糊不清道:“爹,明兒我去山腳幫你你買壇好酒,錢我跟林守一借,以後先讓陳平安幫我還,你隻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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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笑逐顏開,重重唉了一聲,像是從兒子那邊得了一道法外開恩的聖旨,奉旨喝酒,在媳婦麵前就心裡不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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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在兒子這邊,那一向是和顏悅色說話的,“酒可以買,買最便宜的就行了,你爹喝好酒,那就是糟蹋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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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給林守一倒了大半碗酒,再給自己倒了一碗,點頭笑道:“對對,便宜的就成,不用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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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槐白眼道:“娘,你這麼管天管地的,真不怕爹哪天跟小狐狸精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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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朝坐對麵漢子媚眼一拋,暗藏殺機,“他敢?再說了,那也得有人要才行,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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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趕緊喝完一大口酒,點頭道:“是是是,沒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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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一拍桌子,“沒人要是一回事,你心裡有沒有歪念頭又是一回事,說!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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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立馬放下大白碗,挺直腰杆,保證道:“絕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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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婦人就斜瞥一眼正襟危坐喝著酒的林守一,再笑著對自己女兒說道:“柳兒,以後要找個老實人嫁了,知道不,才不會受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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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微微點頭,始終笑而不言,隻是俯身給李槐碗裡夾了一塊剔去魚刺的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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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一隻敢用眼角餘光偷偷看著少女,酒才喝了一小口,有些醉醺醺癡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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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看到了世間最美的山水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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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槐偷偷給他爹買了一壺好酒,拉著他爹在湖邊,蹲在一旁看著他爹喝酒,小聲叮囑道:“這壺貴,爹你先喝著,那壺便宜的放屋裡頭了,回頭飯桌上再喝,娘親就不會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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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笑著點頭,使勁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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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覺得這比什麼躋身十境,高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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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憨憨問道:“老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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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雙手托著腮幫看著自己爹,笑臉燦爛,答非所問道:“爹,你放心,我在書院過得挺好,真的。你們還能來看我一趟,我可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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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點點頭,隻敢低頭喝酒,差點喝出淚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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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才想起,昨天回來得比較急,好像忘了還有個蔡京神沒見著,等喝過了酒,這次就不去講道理了,打一頓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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