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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大一座山頭，走了這麼久都沒到半山腰，竟然都是自家老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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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果然沒吹牛，真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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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聽著久違的大道理，有些神清氣爽。當然不是他覺得陳平安說得如何有理，而是反駁了那個看不出深淺的白衣神仙，讓青衣小童覺得很帶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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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魏檗，你認識阮秀嗎？是龍須河邊鐵匠鋪的一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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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一臉故作思索狀，然後恍然大悟道：“你是說聖人阮邛的親閨女啊，遠遠見過幾次，她家那座神秀山，是如今大驪朝廷花最大氣力去打造的，她幾次進山去看進程，都會來逛一逛寶籙山啊彩雲峰啊之類的山頭，竹樓造好之前，她也來過一次落魄山，雙手背後，就那麼看著我在竹樓頂上忙碌，還問我要不要幫忙搭手來著，我沒答應，小姑娘就那麼抬頭看了半天，害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最後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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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轉頭對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笑道：“阮姑娘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在小鎮有兩座鋪子，都是她幫我打理，你們見著了她，就喊她阮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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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裙女童立即點頭，“好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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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有些不情不願，“我的歲數，當她老祖宗都沒問題，憑啥喊她姐姐，白白掉了十八個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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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鹹不淡地瞥了一眼，青衣小童立即雙手捶胸，跟擂鼓似的，義正辭嚴道：“老爺發話，我喊她娘親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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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樂了，難得不摳門一次，財大氣粗道：“回頭多給你們倆一顆普通的蛇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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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裙女童雀躍歡呼，原地蹦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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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怔怔問道，“老爺，那我喊她一聲夫人，能不能再多給一顆蛇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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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揉了揉額頭，“到時候阮姑娘要打死你，我不會攔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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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悚然一驚，突然記起魏檗順嘴一提的“聖人阮邛親閨女”，關於真武山聖人阮邛的行事風格，黃庭國禦江都早有耳聞，那真是跋扈至極不講道理，哪裡有把人拽進自家地界然後當場打殺的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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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立即乾笑道：“我對阮姐姐，一定會客客氣氣，恭恭敬敬的。我還會幫著老爺盯著傻妞，讓她彆不小心措辭不當，惹惱了阮姐姐，到時候惹來殺身之禍，最後讓老爺你難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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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使勁忍住笑，故意不去介紹那位姑娘的溫柔性情，反而板著臉嗯了一聲，點頭道：“見了麵，要禮貌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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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繞彎彎，最後魏檗領頭走在一條青石小徑，自嘲道：“咱們腳下這條小路是我臨時鋪出來的，隨便收集了些山澗石子，陳平安你回頭不妨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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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走在結實齊整的石子路上，笑道：“不換不換，這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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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視野豁然開朗，看到了一棟兩層的竹樓，顏色蒼翠欲滴，模樣精巧彆致，關鍵是竹樓正對著大好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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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樓底層，擺著幾張玲瓏可愛的小竹椅，上頭墊著小小的茅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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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眼神呆滯，張大嘴巴，被震撼得無以複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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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魏檗答應自己建造一座竹樓，想象之中，不歪歪扭扭就已經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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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能夠想到是如此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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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回過神後，輕聲問道：“它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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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笑道：“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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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抱拳道：“魏檗，以後落魄山就是你半個家，隻要想住就隨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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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笑道：“呦，這就改口啦？先前是誰說落魄山不是‘咱們的’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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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嗬嗬笑道：“魏檗，你堂堂棋墩山土地爺，跟我一般見識多掉價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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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哈哈大笑，伸手點了點少年，“到底還是有些變化的嘛，這趟遠遊求學沒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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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魏檗看著一溜煙跑到竹樓二樓的一大二小，然後並排趴在欄杆上舉目遠眺，一顆高一些的大腦袋，兩顆矮點的小腦袋，從魏檗這裡望去，其實也挺像一座小山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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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老爺，這兒風光可好啦，以後我們能住在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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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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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把這裡劃給我唄，我可以少要一顆普通蛇膽石，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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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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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他們的歡快情緒感染，早已不是棋墩山土地爺的魏檗，轉身一同望向遠方山河，也有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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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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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帶著他們下山去往小鎮那邊，魏檗神出鬼沒，身影已經消逝不見，青衣小童小聲提醒道：“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啥好鳥！老爺，以後少跟那家夥打交道，我這可是老成持重之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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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理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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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熟門熟路地翻山越嶺，當三人遙遙看到小鎮西邊房舍的時候，陳平安輕輕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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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專門爬上了那座不起眼的真珠山，陳平安已經眺望了一遍家鄉，給身邊兩個家夥指出了許多地方的大致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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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自己家祖宅所在的泥瓶巷，齊先生當年教書的學塾，坐擁兩間鋪子的騎龍巷，送信最多的福祿街和桃葉巷，小鎮外邊的鐵匠鋪，東邊的神仙墳和最北邊的老瓷山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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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那座恢複原本麵貌的石橋，陳平安隻是在望向鐵匠鋪子的時候，眼角餘光一瞥而過，不但沒有介紹什麼詳情，甚至連明顯的眼光停頓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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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眼見識過了外邊的世道險惡和千奇百怪，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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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大搖大擺道：“老爺，咱們等下是先去那騎龍巷，看看草頭鋪子和壓歲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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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輕聲道：“先去我爹娘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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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沒有穿過小鎮，而是沿著河水往下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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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走過那座已經不見老劍條的石橋，經過矗立起一棟棟低矮茅屋、高大劍爐的鐵匠鋪子，最後來到那座小小的墳頭之前，陳平安摘下背簍，拿出那些還不如拳頭大小的棉布袋子，為墳頭添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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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那張黝黑臉龐上，既沒有傷心傷肺的模樣，也沒有衣錦還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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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山走過水走過千萬裡的少年，回到家鄉後的第一件事，隻是默默打開那些袋子，為爹娘墳頭添加一抔抔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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