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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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簡們安安靜靜躺在院牆上,跟主人一起曬著初春時分的溫暖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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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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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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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不願意跟隨李寶瓶三位同窗,一起遠遊大隋的質樸少年,董水井選擇留在小鎮,而石春嘉,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則選擇跟隨家族一起遷去大驪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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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齊先生學塾的最後五人,就此分道揚鑣,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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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是董水井後,陳平安趕緊讓他進院子坐下,粉裙女童手腳伶俐地搬出了點心吃食,董水井有些拘謹,還有些難為情,像是個犯了錯的蒙童,坐在學塾等待先生的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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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真沒覺得董水井當時留在小鎮,就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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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遊路上,有次晚上被膽子小的李槐喊去一起拉屎,聽李槐閒聊說起過董水井的身世,都說之所以取名為董水井,是因為他娘親懷著他的時候,挺著大肚子去鐵鎖井那邊挑水,結果一彎腰就把董水井給生了下來,因此淪為學塾同窗們的笑柄,董水井從來不刻意解釋什麼,彆人說笑就隨他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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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董水井和林守一都喜歡李槐姐姐的事情,陳平安更是一清二楚,至於真假,陳平安不太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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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宋集薪早早說過,小鎮像他們這麼大的家夥,福祿街桃葉巷那邊的少爺們,早就有了通房丫鬟,騎龍巷杏花巷那邊的,說不定媒婆都已經幫著物色對象了,再大個一兩歲就當了爹,在小鎮實屬正常。至於泥瓶巷這類最底層窮困的巷子,男人打光棍到三四十歲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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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簡單聊了一些小鎮新學塾的事情,陳平安就跟著說了些遊學趣事,沒敢說太光怪陸離的事情,怕董水井多想,畢竟人老實,不代表就是缺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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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得知小鎮將來會有自己的驛站,他就跟陳平安討要了大隋山崖書院的寄信地址,少年很高興,說一定要給李寶瓶他們三個寫信。陳平安有些猶豫,他知道驛站寄信一事,寄的是家書信件,更是真金白銀,董水井如今孤苦無依,未必承擔得起,但是陳平安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麼,隻是把這件事情默默記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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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開心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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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嘖嘖道:“這傻大個還算不錯,我還以為是跑來找老爺蹭吃蹭喝的。他要是敢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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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望向陳平安,把到嘴邊的話咽回肚子,改口道:“那我就好言相勸,一定好好跟他講道理,說做人要將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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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著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腦袋,“難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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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小鎮風俗是開始拜年走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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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親戚可走,就乾脆帶著兩個小家夥去往落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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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山位於大郡龍泉的西南方向,附近三座山頭大小不一,隻是規模都遠遠比不過落魄山,分彆叫跳魚山,扶搖麓和天都峰,各自被大驪以外的仙家勢力買下,為了營造出彆具一格的府邸,在去年末的除夕夜之前,仍是熱火朝天,晝夜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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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陳平安三人路過天都峰的時候,山峰總算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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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時間裡,各大山頭,一座座府邸宮觀,亭台樓榭,庭院高閣,山巔觀景大坪,懸浮於兩山之間的索道長橋,等等,一處處千奇百怪的豪奢建築,在山林之間拔地而起,讓人歎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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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陳平安名下落魄山的開山,因為幾乎全是大驪工部的既定開銷,加上他這位山主,並沒有額外的建造需要,所以雖然山大地大,反而顯得比較寂寥,有山神坐鎮的落魄山,尚且如此,那麼寶籙山和彩雲峰、仙草山就更不用提了,死氣沉沉,讓附近山頭負責監工的各家修士,每次眺望鄰居,都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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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錢買山,沒小錢開山,這也太荒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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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平安他們臨近自家山頭後,魏檗又神出鬼沒地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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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遞給魏檗一個小袋子,裡頭裝著一顆上等蛇膽石,讓魏檗幫忙送給那條來自棋墩山的凶悍黑蛇。魏檗笑著收下這筆壓歲錢,說一定送到,絕不貪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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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登山,陳平安問了魏檗關於學塾的事情,魏檗當然比董水井要知道更多內幕,娓娓道來,原來是龍尾溪陳氏開辦的家族學塾,不過對所有人都開放,而且不收取任何費用,便是許多年幼的盧氏刑徒遺民,都可以進入學塾讀書,這就等於一下子挽救了數十條性命,否則那些體魄孱弱的孩子,能否熬過去年的寒冬,還真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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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龍泉郡的蒸蒸日上,還有大量從附近州郡遷移而來的家族,多是不缺錢不缺人的郡望大族,在小鎮和周邊大肆購買宅屋、土地,一擲千金,福祿街、桃葉巷的大宅院,當然是首選,如今就連騎龍巷、杏花巷一帶,許多老宅都紛紛更換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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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年時間,學塾就有了一百多位學子,教書先生俱是聲望卓著的文豪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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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魏檗笑問道:“是不是覺得殺雞焉用宰牛刀?那些平時架子極大的讀書人,為何願意背井離鄉,跑來這裡吃苦頭,而且他們傳道授業的對象,還隻是一幫孩子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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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了點頭,問道:“是龍尾溪陳氏花了很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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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哈哈大笑,擺手道:“還真不是錢的事情,那些飽讀詩書的先生當中,賢人就有兩個,怎麼可能圖錢。他們啊,是希冀著進入披雲山,因為山上即將出現一個名為林鹿書院的有趣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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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在一旁打岔問道:“你之前說住在披雲山,該不會是林鹿書院打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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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一邊待著涼快去,我跟你家老爺聊天下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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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做出揮袖驅趕的姿態,然後繼續跟陳平安說道:“其實瞎子都看得出來,大驪所謀甚大,林鹿書院明擺著是要跟大隋山崖書院唱對台戲的,一旦大驪南下順利,大隋高氏覆滅亡族,觀湖書院之外,寶瓶洲第二座儒家七十二書院之一的名額,必然要落在林鹿書院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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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越早進入林鹿書院,就越有可能躋身為‘從龍之臣’,從龍,附龍,一字之差,天壤之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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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讀書人想要施展抱負,經國濟民,你得在廟堂上有一把椅子。否則就全是紙上談兵。當然,擠不進官場,退一步,窮則獨善其身,做好學問也不差,在地方上傳道授業,教化百姓,引導民風,&sp;也行,可比起前者,畢竟寂寞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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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一席話說得雲淡風輕,登山的時候,兩隻大袖搖晃不已,如兩朵白雲飄往山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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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背著書箱的粉裙女童目不轉睛,她想象著以後自家老爺也會是這般風姿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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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問道:“魏檗,你如今是山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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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會心笑道:“陳平安,我一直在等你問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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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撇撇嘴,滿臉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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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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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一個統禦大江的水神兄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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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抬手指向披雲山那邊,“我如今暫時是披雲山的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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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粉裙女童並肩而行的青衣小童,偷偷搖頭晃腦,作妖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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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補充了一句,“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披雲山很快會破格升為大驪的北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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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停下腳步,問道:“北嶽?不是南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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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搖頭,“就是北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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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裙女童哇了一聲,眼神中流露出滿滿的仰慕,五嶽正神,那真是好大的一尊神祇了,何況還是大驪王朝的大嶽神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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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咽了咽口水,潤了潤嗓子後,快步走到魏檗身邊,抬頭微笑道:“魏仙師,走路累不累啊,需不需要坐下來歇息?我幫你老人家揉揉肩膀敲敲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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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笑眯眯道:“呦嗬,怎麼不跟我抬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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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一臉正氣道:“魏仙師!你是我家老爺的好哥們好兄弟,我跟老爺是一家人,那麼咱倆就是半個朋友,這麼說合適不合適,魏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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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伸手擰著這條小水蛇的臉頰,勁道不小,“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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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笑容僵硬,不敢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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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法子,如果魏檗沒騙人,那麼如今他和老爺都算是寄人籬下,哪怕陳平安擁有山頭再多,隻要還是身處龍泉郡,一樣需要仰人鼻息。作為高高在上的山嶽正神,打個噴嚏都能讓轄境內的山峰抖一抖,截留靈氣、挖掘山根等等行徑,信手拈來,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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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笑問道:“神秀山那邊,動靜很大,哪怕今天還沒有中斷開山事宜,陳平安,你要不要去瞅幾眼,很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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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有些期待,使勁點頭道:“好啊,之前就一直想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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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吹了一聲口哨,很快山上傳來一陣聲響,動靜越來越大,最終一條腹部生出一根金線的巨大黑蛇,遊曳而至,出現在他們視野當中,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有些緊張,蛟龍之屬,同類相殘再正常不過,而且這條黑蛇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嶄露頭角,展現出走江化蛟的資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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譜係龐雜的蛟龍之屬遺種,許多修出人身並且躋身七八境、甚至是九境的強悍大妖,甚至連半點化蛟的跡象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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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經常念叨它們修行靠天賦,並非全是自身懶惰的借口,他最少有一半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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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將那隻袋子拋給黑蛇,“陳平安送你的壓歲錢,不用急著吃進肚子。接下來你載著我們去往神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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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蛇一雙眼眸極為平靜,沒有半點掙紮抗拒,緩緩垂下頭顱,表現出足夠的溫馴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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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四人站在黑蛇的身軀上,翻過落魄山,從北麓下山,期間黑蛇小心翼翼繞過了山神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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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棋墩山到達落魄山之後,性情暴戾的黑蛇已經收斂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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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而易見,魏檗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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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迅猛推進,白衣飄飄的魏檗指著遠處山腳的一群人,笑著解釋道:“那些是精於機關術的墨家子弟,還有幾個擅長堪輿風水的陰陽家術士,都被聘請來到龍泉郡大山之中。這兩幫人經常一起出現,配合得天衣無縫,是開山立派、打造神仙府邸必須用得著的關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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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在一處半山腰,他們看到幾頭龐然大物的灰色蛤蟆,肚囊鼓鼓,雪白一片,正在緩緩向山上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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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它們是能夠在肚子裡容納數萬斤江河之水的吞江蛤蟆,到了山上,隻需要對著開鑿完畢的水池,張開大嘴,水源就會源源不斷地湧入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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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種體型稍小的蟾蜍,被稱呼為開路蟾,肚皮堅韌至極,一路爬行,可以碾壓出一條寬度適宜的平整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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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魏檗所說那幾頭大驪朝廷豢養的年幼搬山猿,沒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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