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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好奇詢問：“老先生為何不一步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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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衫老人微笑回答：“壞了規矩，那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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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天南地北的暢談，在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年邁讀書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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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老人在練拳之前，對陳平安笑道：“既然已經在三境站穩了腳跟，那咱們繼續，老夫把你的四境的武道底子給打紮實了。遠遊一事，不耽誤這幾天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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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說不行，遠遊一事，隻要阮師傅鑄劍成功，就必須馬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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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繼續誘惑陳平安練拳，“先前為何老夫以五境修為一拳出去，六境巔峰的孫叔堅就給打死了？就在於同樣的境界，雲泥之彆，所以哪怕是最難越過境界殺人的武道一途，老夫仍然可以輕鬆打死高一層的孫叔堅，因為他的底子打得太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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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科舉一事，同樣是躋身殿試的讀書人，為何有人就是貴不可言的狀元郎探花郎，其餘就是進士，甚至還有那些可憐兮兮的同進士出身？那座金鑾殿，就是一個境界，但是同等境界中，還是要分出一個三六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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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你要知道，武道三境四境，差距極大。無異於練氣士的下五境的最後一境，和中五境的第一境，存在著一道巨大的分水嶺。有無老夫幫你打底子，你吃了這麼些苦頭，裨益大小，你自己應該最清楚。如果能夠一鼓作氣，破開四境，隻要打破了瓶頸，之後四境的武道路途，就是一馬平川，豈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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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毫不猶豫，還是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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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既然說此地不宜久留，拿到了劍就必須離開山頭，一直南下，陳平安就絕對不會拖延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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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內心深處，對於三境之上的練拳，陳平安還是有些心驚膽戰，說不怕那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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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點點頭，“經得起誘惑，也算好事。孫叔堅之流，天資不差，可中途夭折的人，不計其數，就死在了貪心二字上。那今天老夫就破例獎賞你一次，將三十拳，換成三十一拳好了。放心，保管不會死人，幫你把三境好好夯實牢固了，你不用對老夫感激涕零，誰讓你是巉瀺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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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表麵上說得和顏悅色，可是言語之中的殺氣騰騰，寒意深深，陳平安豈會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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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一頓罵人，是罵得酣暢淋漓了，結果今天就要遭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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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三十一拳之後，陳平安頭回在大藥桶裡睡了一天，然後在床鋪上昏天暗地地睡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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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分，陳平安走出屋子，魏檗和兩個小家夥都坐在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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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陳平安後，魏檗坐在竹椅上，仰起頭，雙手抱拳，喜氣洋洋道：“恭賀恭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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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抱拳還禮，苦笑道：“一言難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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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裙女童把竹椅讓給自家老爺，魏檗在陳平安壓低嗓音後，“阮邛在這兩天就會開爐，之前跟小蛇閒聊，聽說你想要購買一隻養劍葫，那我就擅作主張，將大驪朝廷原本一座山頭贈送一份彩禮的事情，給折算了五件法寶不要，隻收一隻葫蘆，陳平安，你要是覺得虧了，可以更改，繼續收下大驪原先的五件法寶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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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一起使眼色，勸說陳平安彆豬油蒙了心，取五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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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我當然要那隻養劍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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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爽朗大笑，隨手一揮袖，刹那之間一隻朱紅色的精巧小葫蘆，就被托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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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阿良懸掛腰間的銀色小葫蘆，稍小一些，色澤溫潤，樣式古樸，讓人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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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滿臉驚喜，小心翼翼地雙手拿起朱紅葫蘆，瞪大眼睛，湊近了仔細端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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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笑著解釋道：“這隻養劍葫蘆隻能算品相中等，算不得真正的神仙物，但已經很難得了，畢竟是在東寶瓶洲，比不得劍修橫行的俱蘆洲，不過就算拿去俱蘆洲，這隻小葫蘆，一樣能夠讓中五境的劍修垂涎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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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指了指小葫蘆底部，“底款為‘薑壺’，與行走江湖的江湖諧音，蠻好玩的，而且多半是某位薑姓劍修的珍愛遺物，才會刻上這個名字。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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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得那叫一個開心，忙不迭應聲道：“喜歡喜歡！怎麼會不喜歡！養劍葫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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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裙女童掩嘴而笑，青衣小童翻了個白眼，一拍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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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關鍵還是識貨，曉得養劍葫蘆的價值連城，才這般心生歡喜，老爺的財迷習性，真是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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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問道：“能裝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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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點頭笑道：“自然是可以的，裝上十幾斤酒沒問題，不妨礙溫養飛劍，但是切記，養劍葫內，不可溫養意氣相悖的飛劍，也不講究什麼越多越好，否則會耽擱養劍的進程，最好是同時養育兩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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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魏檗自嘲道：“若是能夠同時溫養兩把飛劍，已經夠嚇人的了。先不談獲得上乘飛劍的機緣，這得需要多大的財力物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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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默默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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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嗖嗖兩下，本名“小酆都”的初一，以及楊老頭換給陳平安的碧綠色“十五”，一前一後從陳平安兩座氣府掠出，一閃而逝，竄入朱紅色的養劍葫蘆，兩柄飛劍似乎極其快活，在其中四處亂竄，不斷撞在葫蘆內壁上，以至於小葫蘆在陳平安手中微微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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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瞪大眼睛，隻覺得顏麵無存，無奈搖頭道：“好嘛，當我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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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小童與有榮焉，氣哼哼道：“知道我家老爺的財力雄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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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沒跟這條小蛇計較，樂嗬嗬道：“知道啦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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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最後笑道：“對了，葫蘆裡裝了酒的，就你陳平安那點酒量，儘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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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離去後，陳平安拎著一條竹椅坐在崖畔那邊，獨自小口小口喝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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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裙女童想要跟著過去，結果被青衣小童抓住胳膊，搖頭示意不要去湊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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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雙腿伸直，雙手捧住暫時當起酒壺的小葫蘆，幾口酒下了肚子，就覺得臉頰火熱，喉嚨滾燙，整個人都跟著暖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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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望向遙遠的南方，充滿了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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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那邊的山山水水，就是手中養劍葫蘆諧音的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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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陳平安從未想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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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好好活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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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瓶巷的孤兒，爹娘都去世後，五歲到七歲的時候，最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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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時候餓到腸子打結的時候，那是真能餓到恨不得去刨泥土吃的，每當吃飯的時候，泥瓶巷附近皆是家家戶戶炊煙嫋嫋，哪怕隻是走在巷子裡，孩子都能聞著那些誘人的飯香菜香，孩子身上穿著爹娘留下的衣衫，自己裁剪成自己能穿的大小樣式，邊邊角角都丟不得，一塊一塊積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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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第一次吃上彆人家的飯菜，是家底耗儘之後，家裡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六歲的孩子，在一個大冬天，又無法上山采藥掙點銅錢，徹底沒了生計，又不願去偷，饑寒交迫，像一隻小小的孤魂野鬼，走在巷子裡，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一直走到了暮色裡，到了炊煙升起的時候，孩子根本不知道怎麼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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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有好心人說小平安，去我家吃飯。孩子總會笑著說不用，家裡還有米的。然後就趕緊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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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一天，孩子是真的什麼都沒了，白天先去了趟楊家鋪子，想要跟老人賒賬，老人根本就不願意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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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那個黃昏裡，孩子就委屈想著，會不會有人見著自己，會不會笑著說，小平安，進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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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一天，沒有人開門，大門緊閉，裡邊有歡聲笑語，有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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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最後餓著回到自己院子，躺在被褥單薄的冰冷床板上，默默告訴自己，不餓不餓，睡著了就不餓了，想一下爹娘就不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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