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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房門那邊傳來敲門聲,原來是那兩位讀書人聯袂拜訪,陳平安手提酒葫蘆,過去打開門,門外大雨聲勢依舊嚇人,而且歪風斜雨,以至於廊道地麵都沒有一處乾燥地方,姓楚的修長書生手持雨傘,一手拎著酒壺,麵帶微笑,姓劉的讀書人雙手湊在嘴邊,嗬氣取暖,笑道:“楚兄這趟出門,帶了幾壺好酒,如今還剩一壺,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今夜是不敢入寐了,就想著能不能借著酒勁,回去後來個倒頭就睡,楚兄就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若是兩位願意小酌幾口,咱們共飲一番?事先說好,我的酒量是最少半斤才倒,所以你們隻能稍稍喝一些,見諒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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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提起手中朱紅色酒葫蘆,笑道:“我自己帶了酒,你們可以三人分一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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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給陳平安以及年輕道人撐傘的劉姓讀書人,大步走入屋子,爽朗大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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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姓讀書人笑著尾隨其後,將雨傘放在牆腳根,四人圍坐火盆,煨酒片刻,劉姓書生一拍腦袋,“酒杯忘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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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苦笑著望向同伴,“楚兄,我是不敢去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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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姓書生笑著起身,無奈道:“若是世間真有鬼神,豈不是不用怕死了?是好事才對。再說了,讀書人腹中自有浩然正氣,想必鬼神也要敬畏幾分,你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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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多,坐在椅子上的劉姓書生就有了生氣,玩笑道:“我連小小舉人都考不中,說明肚子裡的浩然正氣沒有多少斤兩,當然害怕,楚兄卻是進士之材,遠勝於我,當然可以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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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姓書生笑著搖頭,大步離去,他的身影很快就出現在對麵廂房,然後推門關門,快步走回,拿來了四隻酒杯,酒杯內壁,繪有兩隻雄赳赳氣昂昂的五彩公雞,道士張山接過一隻酒杯,試探性問道:“楚兄,劉兄,這該不會是彩衣國獨有的鬥雞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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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姓書生眼睛一亮,“道長也聽說過我們彩衣國的鬥雞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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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燈火不夠明亮,年輕道人便雙指撚住酒杯,將其傾斜,借著火盆炭火的光亮,仔細觀察著兩隻五彩公雞,感慨道:“大名鼎鼎,大名鼎鼎啊,自然早有耳聞,小道來自北邊的俱蘆洲,行走江湖的時候,曾經見過兩位武林豪客為此一擲千金,借鬥雞來賭博,很神奇,聽說隻要酒杯倒入大半酒水,再往杯壁注入一縷靈氣,兩隻公雞就會自行相鬥,不死不休,而且哪怕是中五境神仙裡頭的十境聖人們,都未必看得準勝負走向,所以鬥雞杯隻要出了你們寶瓶洲,價格就是百倍千倍往上暴漲,南澗國的那座渡口,彩衣國的鬥雞杯,正是登船的重要貨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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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姓書生臉色頗有自得,點頭笑道:“什麼靈氣不靈氣的,我可不清楚,隻知道咱們彩衣國的江湖宗師,喜歡以此取樂,往杯中倒入酒水之後,反正他們隻要雙指一捏,就能夠讓鬥雞杯活過來,然後爭鬥不休,直到分出勝負。至於為何如此玄妙,我曾經在各地縣誌上,看到過一些記載,說是燒製鬥雞杯的五彩土,是天底下獨一份的有趣之物,而且相傳此土一旦離開彩衣國境內,很短時間就會變了氣味,與尋常土質再無差彆,所以才使得鬥雞杯成了咱們的獨有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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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張山嘖嘖稱奇,心想誰若是能夠壟斷鬥雞杯的瓷土,豈不是日收鬥金,一夜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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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相信這個說法,因為對於土壤屬性,陳平安由於燒瓷的緣故,接觸頗深,龍泉窯工祖祖輩輩都是窯工,燒瓷就需要跟土打交道,所以陳平安聽說過不少神神道道的說法,比如姚老頭曾經講過,泥土離了地,最後是塑成泥菩薩,吃香火;還是燒造成瓷器,送進了皇帝家裡;或是成了老百姓家裡的破瓶爛罐,難逃火烤水浸,都是有其根腳的,各有各命,與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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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姓書生喝過了三兩酒,滿臉通紅,正好微醺,是精神狀態最好的時刻,微微搖頭,笑問道:“道長背負桃木劍,一看就是神仙中人,能否讓這鬥雞杯‘活’過來?若是可以,咱們不妨賭一賭,找點樂子,小賭怡情,咱們賭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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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讀書人臉上煥發出一股異樣神采,顯而易見,喝沒喝酒,完全就是兩個人,而且多少還有點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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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姓書生歎息一聲,輕聲勸道:“劉兄,喝過了半斤酒,趕緊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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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張山也連忙說道:“一隻鬥雞杯,能值好些銀錢,何必揮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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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姓書生一口飲儘杯中酒,大手一揮,將手中那隻酒杯狠狠砸在牆壁上,摔了個粉碎,哈哈笑道:“自古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留其名者又死儘,唯有此物千百年,真是荒謬,一隻鬥雞杯,在彩衣國內能值幾個錢?二兩銀子罷了,一個進士值幾個錢?那可就貴嘍,反正我劉臻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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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姓讀書人臉色尷尬,解釋道:“劉兄醉酒之後,就喜歡說胡話,懇請道長和公子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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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了笑,默默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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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醉話連篇的劉臻被同伴攙扶回去,張山送到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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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瞥了眼門口那邊,始終沒有起身挪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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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之中,有一位大髯刀客,穿過重重雨幕,大步流星走向宅子,叩響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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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站在門檻內,沙啞問道:“有何貴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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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喊道:“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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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陰惻惻道:“你這漢子,說話中氣十足,不是需要躲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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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沒好氣道:“怎的,貴府連一個落腳的地兒都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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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嘿嘿笑道:“落腳地兒倒是還有些,就是你這漢子氣盛,我家主人怕是不會喜歡,若是惹惱了脾氣不好的主人,莫說是落腳的地方,便是擱放一百七八斤精肉的地兒,都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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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客那一臉絡腮胡子,根根堅硬好似槍戟,一手按住刀柄,睜眼圓瞪那大門,“恁的廢話!趕緊開門,這雨下得好生邪氣,我不躲雨怎麼行,以後還怎麼逛青樓,豈不是給那些磨人的小妖精活活笑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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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緩緩打開,老嫗輕聲歎息道:“給彆人笑話死,總好過真的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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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髯刀客微微凜然,但是很快就哈哈大笑道:“老子這副童子之身,積攢了三十多年的陽氣,怕個卵!莫說是妖魔鬼怪,便是它們的祖宗見著了我,也要主動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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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糲漢子走入院子,眼見著那堵影壁,皺了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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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再次重重關上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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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一尊石獅子,哢嚓一聲,原來是頭顱墜地,摔成了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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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點動靜,早已被大雨聲掩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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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瓶洲南方某些國家的大族之內,女子多住在獨有的閨閣繡樓,一些家風苛刻的士族,甚至會拆掉上下通行的樓梯,將待字閨中的女子如書籍一般“束之高閣”,等待出嫁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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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進院子便有一座繡樓,二樓美人靠處,夜幕深沉,卻有男子在為女子畫眉,手中眉筆輕輕落在女子臉上,那女子血肉模糊,不堪,多處裸露出白骨森森,甚至還有白蛆翻滾,卻依稀可見她的笑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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