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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好似脖子給人掐住,四處張望,很是心虛,趕緊起身,來到院子中央,麵朝北方,自言自語道:“老頭子,彆見怪啊,弟子鄭大風破境成功,卻無法當麵跟你講這件喜事,內心愧疚得很,老頭子你英明神武,度量大,莫生氣,弟子唯有三鞠躬三炷香,聊表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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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果真手持香火狀,向遙遠的大驪方向,拜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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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很納悶,楊老頭怎麼會教出李二和鄭大風這麼天壤之彆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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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想到李寶瓶李槐林守一他們幾個,同樣是性格迥異,相差十萬八千裡,於是陳平安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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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鄭大風在敬香之前有一個古怪動作,陳平安看得一清二楚,鄭大風舉起一條胳膊,伸手在頭頂繞了一下,仿佛那裡藏有三炷香,給他拿回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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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做完這件神神道道的事情,滿身懶散意味地坐回板凳,好像真打定主意開始享福了,他盯著陳平安,陳平安跟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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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好像是欠了一屁股債卻死活不想還錢的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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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像是在說你敢不還錢、我打不死你也煩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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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神看著這兩位,突然發現自己有點不懂現今的世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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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嗓音打破僵局,有人掀起簾子,卻沒有立即走進院子,他一手將竹簾高高抬起,一手拎著一壺老龍城最好的桂花小釀,光是那隻精美酒壺就能賣一枚雪花錢,唇紅齒白的俊秀少年看到院子裡還有外人,一時間便有些猶豫不決,站在原地,輕聲問道:“鄭先生……我能進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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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年走入灰塵藥鋪後,陰神就已散去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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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轉頭望去,是一位同齡人,看得出來是一位純粹武夫,暫時應該還是三境,通過觀察少年言語間的呼吸吐納,以及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筋骨皮肉輕微顫動,以及流瀉在外的血氣精神,這位老龍城少年的武道底子打得尚可,但是瑕疵較多,許多一口純粹真氣在體內氣府的“巡狩驛路”,似乎不夠寬,且不夠平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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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有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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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現自己竟然在俯瞰彆人的武道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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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一刻,陳平安才意識到自己真的躋身武道第四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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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沒有計較陳平安的神遊萬裡,對著少年招手笑道:“知道瞞不過你爺爺,不過不是我說你啊,道賀禮就是一壺範家釀造的桂花小釀?是不是太馬虎了一些,我這個人從來大事上含糊,小事上特彆講究的,你把酒留下後,麻溜兒回範家,找你爺爺提一提,做人可不能太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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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啞然,無奈道:“鄭先生,我是聽爺爺說了這事,偷跑出來送酒的,不是我家長輩的意思,不然先生等我以後繼承了那艘桂花島,再準備一份大禮?這壺酒是我從家裡偷來的,回頭可彆跟我爺爺說啊,我這就給先生去跟家裡討要賀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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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放下酒後,就屁顛屁顛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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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沒有阻攔那位風風火火的範家小子,斜眼看了一下暮氣沉沉、死精死精的陳平安,心想同樣是少年郎,瞧瞧人家範小子,待人誠懇,出手大方,好說話,一身的優點,再看看你陳平安,五文錢的舊賬,你能記這麼久,長得還不白,古板迂腐,一身的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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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少年的言語中,足夠讓陳平安了解到很多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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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出身於那個跟隨苻家一起押注大驪的老龍城範家,如今拜師於鄭大風,未來會擁有那艘桂花島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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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之前陰神的透露,鄭大風要與城主苻畦做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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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心中微微鬆了口氣,不管這些大人物的彎彎腸子,自己這趟選擇範家渡船去往倒懸山,應該問題不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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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老龍城是神仙打架,還是群魔亂舞,是他們需要考慮的事情,陳平安隻需要先待在藥鋪耐心等待幾天,然後登上那座桂花島,到達倒懸山,去往劍氣長城,找到寧姑娘,送出背後那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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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伸手一抓,笑道:“範小子,回來,你還真去幫我厚著臉皮討要賀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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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少年回到家說什麼,鄭大風根本不在乎,他實在是覺得跟陳平安相處一院,有點無聊,還不如抓個開心果回來解悶,省得跟陳平安大眼瞪小眼,關鍵是他一個九境武夫還不好撒野,甚至內心深處還有點晃晃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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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快要跑出小巷的少年衣衫後領突然被人扯住,踉蹌後退,嚇了他一大跳,還以為遇上了刺客,然後聽到了鄭大先生如同響徹心扉的嗓音後,少年嘿嘿一笑,揮手示意那名金丹境家族供奉不用緊張,少年轉身快步跑回灰塵鋪子,對幾位略微熟悉的女子喊了幾聲姐姐,又掀開簾子回到院子,身後是一陣陣歡快的鶯聲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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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打心底喜歡這種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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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家大門裡的那些仙子女俠,當然更漂亮,更仙氣,但是少年很早就知道,她們看到自己後流露出來的笑意,跟這裡的姐姐們,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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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對著範家未來家主,一個是對著不知道哪個角落蹦出來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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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反感前者,但是喜歡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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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給少年搬了條凳子,少年趕忙快步接過,笑道:“謝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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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著搖頭道:“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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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少年拎著凳子,望向鄭大風,“先生,我該坐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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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大手一揮,打趣道:“去門口竹簾那邊坐著,幫忙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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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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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開開心心跑去坐在門口,還是正襟危坐的那種,腰杆繃得挺直,眼觀鼻鼻觀心,雙手老老實實放在膝蓋上,雖然少年儘量讓自己顯得端莊肅穆,可是一雙眼眸忍不住泛起笑意。清澈得就像嘩啦啦流淌的溪澗,開心會有聲響,不開心也有,而不是那種水深無言,沒什麼貴人語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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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之間,有些羨慕這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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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少年身上,有一種他一直想要卻求而不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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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聖老秀才當初喝醉了酒,被他背著,使勁拍著他的肩膀說,少年郎肩頭要挑著草長鶯飛和楊柳依依,不要去想什麼家仇國恨,道德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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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那個少年就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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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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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仿佛察覺到陳平安的異樣情緒,雖然未必知曉確切想法,但是漢子想了想,笑著將那壺桂花小釀丟回給範家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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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燦爛笑道:“鄭先生,我可隻敢喝一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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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高高舉起養劍葫,也跟著笑起來,道:“一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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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愣了一下,使勁點頭道:“那我這一口喝得多一些!哦對了,我叫範二,不是小名兒,就叫範二,因為我前邊還有個姐,叫範峻茂,我所以叫範二……好吧,其實有沒有我姐,我爹娘給我取這麼個名字,都挺讓我傷心的。你呢?可以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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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喝了一大口酒,滿臉通紅,咳嗽連連,看來因為這個名字,確實有點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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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喝過了酒,笑道:“我叫陳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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