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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劍譜上隻記載了六招劍術,攻守各二式,攻為雪崩式和鎮神頭,守為山嶽式和披甲式,之外兩招,是用來淬煉劍客體魄神魂的劍術,不在殺敵而在養身,一為煉化,二為入神,煉化有點類似撼山拳譜的六步走樁,入神類似劍爐立樁,一動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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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招劍術之中,陳平安尤其喜歡雪崩式,劍勢極快,人隨劍走,就像一團亂雪,讓人眼花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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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招劍術,相對應有六幅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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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有圖畫的那一頁頗為神異,紙張異於相鄰的雪白書頁,淡銀色,所繪之人,在不停練劍,從起手到收劍,反複循環,一絲不苟,而且圖畫上的劍客,體內會有一股金色絲線沿著特定軌跡,緩緩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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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再繁瑣複雜的劍招,歸根結底還是死的,武道天才多看幾遍,總能學個分形似,關鍵還是在出招時的真氣運轉路徑,這就是一門上乘武學往往成為一姓家學的關鍵所在,那一口武夫真氣,起始於何處氣府,路過哪幾座竅穴,最終停於何處,在這期間,是一鼓作氣逛遍所有氣府,還是快慢有變,都是講究,都是大學問,為何有親傳弟子的說法?就因為往往不會記錄在秘笈紙張上,而是師徒之間,代代承襲,親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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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麵四字,《劍術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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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數十字,大致講述劍譜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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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詳細講解六招劍術的運氣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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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是鄭大風自己的感悟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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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塊內容,鄭大風竟然用上了四種術法風格,嫵媚秀氣,端莊文雅,雄邁奔放,以及病懨懨的纖細如柳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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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濃墨腴筆,就像灰塵藥鋪的成熟婦人,有枯墨澀筆,有濃淡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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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這是鄭大風在炫耀他的書法-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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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可否認,鄭大風這一手,讓陳平安大為佩服,心想不愧是整天遊手好閒的看門人,每天在地上用樹枝劃來畫去,都能練出這麼一手功底紮實的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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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老人在陳平安合上劍譜之後,才緩緩坐在少年對麵,“此處已經被山頂那株祖宗桂的樹蔭遮蔽氣象,隻要動靜不要太多,外邊渡船客人都不會察覺。陳平安,之前已經與你說過我的境界,今天是試劍第一天,在此之前,我多說一些,若是說到你已經聽過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告知於我,我跳過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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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點頭,端正坐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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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緩緩道:“山上有個說法,甲子老練氣,百歲小劍修。說的就是六十歲才躋身中五境的練氣士,已經算不得什麼修道天才,但是第六境洞府境的劍修,哪怕破境之時已經百歲高齡,仍是一位年輕有為、前程似錦的練氣士。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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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陳平安開口說話,老人已經自問自答:“很簡單,我們劍修,殺力之大,冠絕天下。成為練氣士已屬不易,成為劍修更加需要天賦,最後能否溫養出一把本命飛劍,又是大門檻,好不容易養出飛劍之後,能否養活得起這位吃金山吞銀山的小祖宗,又是難上加難。我馬致,兩百七十歲,在八十年前就已經躋身金丹境,當時在老龍城還惹出不小的動靜,五大姓氏有四個,同時重金邀請我擔任供奉……好漢不提當年勇,不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了,隻說我在破境之初,就明白一件事,這輩子都不用去想什麼陸地神仙元嬰境了,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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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再次自問自答,“一是天資不夠,二是實在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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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說到這裡,自嘲笑道:“如果範家願意傾儘家族半數的錢財,幫助我淬煉那把本命飛劍,四處購買天材地寶,鑄造劍爐,說不定能夠讓我順勢突破九境瓶頸。但是範家再好,也不可能如此作為,畢竟我不姓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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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雖然十分理解,可仍是滿懷失落,滄桑臉龐上有些遮掩不住的落寞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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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家如此,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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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老人好像是在說服自己,好讓自己寬心,自言自語道:“就像那與道家三教比肩而立的龍虎山,還要分出一個天師府黃紫貴人和外姓天師,曆代諸多外姓天師,不乏驚才絕豔的上五境神仙,甚至曆史上還有過外姓天師道法壓過天師府大天師的情況,可是那一方天師印,一把仙劍,從來不會落入外姓天師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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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對此不難理解,點頭道:“兵者,國之凶器也。那些個大的仙家豪閥,其實勢力跟一個國家已經相差不大。單說一個家族或者國家,若是半點規矩不講,哪怕得到當下的一時興盛,卻隻會埋下禍根,後世子孫,恐怕就要花費數倍的力氣才能正本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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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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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老人附和點頭,一直將眼前少年誤認為是高門子弟,所以陳平安這番見解,老人沒有感到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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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老人隨即喟歎道:“話雖如此,可是這個仙師輩出、妖魔作祟的複雜世道,還是有很多隻憑自己喜好、隻想一拳一劍打碎一切的人物,也不是說他們做得全然不對,說句心裡話,那等無法無天的痛快愜意,旁觀之人,內心難免都會有些豔羨,隻是這種人可以有,但是絕不可以人人推崇,尤其看久了熱鬨,真當那一拳那一劍莫名其妙砸在自己頭上的那天,真心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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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而易見,老人肯定遭受過這類禍從天降的無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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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歎息一聲,金丹境,尤其是劍修,哪怕在中土神洲也會有一席之地,無非是從寶瓶洲的一國狀元郎變成了一位進士,可到底還是做不得真正的逍遙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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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壓下心境漣漪,微笑道:“陳公子是武道中人,可既然要練劍,以我作為假想敵,就該知道練氣士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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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突然停下言語,“想來這些公子都已清楚,我就不嘮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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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馬先生隻管說,好話不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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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微微一笑,“練氣士中五境,洞府,觀海,龍門,金丹,元嬰。我所在的金丹境,能夠將整座氣海凝聚為一顆金色丹丸,至於金丹的品相、大小和意象,因人而異,一般來說,通過龍門境時期的丹室,就能大致推算出金丹的優劣,我正是當初丹室粗糙,僥幸結丹,金丹品相便好不到哪裡去,便知道自己無望元嬰了,若非如此,我馬致一位金丹劍修,為何仍是敵不過登龍台結茅的楚陽?這些年老龍城,背地裡不知道多少金丹同輩,和那些個中五境的小家夥,以此取笑我馬致。久而久之,便流傳起了一句話,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馬致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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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說起這樁糗事,哈哈大笑起來,顯然全無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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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問道:“馬先生,能不能問一句關於你的修為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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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點頭道:“自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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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小心問道:“馬先生什麼歲數躋身龍門境,丹室有幾幅圖畫、幾種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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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心中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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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山上第一等的仙家子弟,否則絕對問不出如此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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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個撞大運躋身中五境的山澤散修,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龍門境的丹室,可以不止一幅畫卷,真正的修道天才,可以有兩幅丹室“壁畫”,馬致這一生接觸過的前輩修士,有數位元嬰地仙,就都是兩幅,一位玉璞境神仙,則是三幅之多,驚世駭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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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撫須而笑,並不藏掖,坦誠相告,“先前提過一嘴,我馬致是在一百九十歲的時候躋身九境金丹,龍門境嘛,那就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一百二十多歲的時候,因為我修道較晚,否則百歲之前鯉魚跳龍門,問題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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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臉震驚,咽了咽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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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以為是少年驚訝於自己的修道天資,老人笑意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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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陳平安之所以有此疑問,是記起了當初在泥瓶巷祖宅,一位姑娘充滿懊惱和不滿的自言自語,被當時豎起耳朵的陳平安給一字不差聽了去,“我隻達到龍門境”,“丹室之內六府圖案”,“尚未畫龍點睛,尚未天女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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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默默摘下養劍葫,喝了口香醇的桂花小釀,壓壓驚,多喝兩口,趕緊壓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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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被蒙在鼓裡,反而笑著安慰少年,“陳公子,以你的出眾資質,哪怕走的是武道一途,未來成就,隻會比我隻高不低,隻要腳踏實地,大道可期!不妨就從今日開始,適應我的劍氣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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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臉色尷尬,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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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站起身,正色道:“武道煉氣三境,魂魄膽,其中三魂七魄,三魂為胎光、爽靈、幽精,我就以三種不同的劍氣,先後幫你洗涮、衝蕩和砥礪體內三魂。我自會拿捏好分寸,不會傷及你的元氣,在此期間,你大可以同時練習那本劍譜上的攻守四招,前提是你做得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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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容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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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少年為何早早具備魂魄膽的雛形,可是被一名金丹劍修的劍氣侵入氣府,掃蕩三魂,其中滋味,彆說是咬牙練習劍術,能不能站穩腳跟還兩說。話說回來,如果陳平安真能做到,哪怕隻是支撐一時半刻,劍譜記載的那四招劍術,必定會進步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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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公子,小心了,我先以一分劍道真意,試探你三魂的厚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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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致笑了笑,一柄本命飛劍從老人心口處飛掠而出,懸停在兩人之間,“此劍被我取名為涼蔭,誕生之初,是在一棵參天大樹的樹蔭之下,已經與我相伴兩百多年光陰,算不得如何鋒利,可是與人對敵,悄無聲息傷人神魂,還算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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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彆好養劍葫,使勁拍了兩下,是要裡頭的初一、十五兩把飛劍安靜一點,不用出來跟同行抖摟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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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陳平安微微皺眉,紋絲不動,就連氣息吐納都與往常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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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則是心中倍感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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