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拚命求生,逆境絕境,憤然而起,奮發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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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悄然求死,暴飲暴食,不知節製,七情六欲,心猿意馬,種種弊端,即是人心古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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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之複雜,便是聖人仙人都不敢自認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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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在小鎮為何會輸,便是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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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著這條心路,陳平安的心境便很明了,差點害死了劉羨陽,是我陳平安的錯,所以我死了就死了,講完自己那點對方都不願意聽的道理,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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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龍窯娘娘腔男子的死,陳平安隻是因為沒有答應那個男人收下胭脂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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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還是覺得自己在“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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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真正開始認識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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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高聳入雲的大山,蜿蜒無儘頭的江河,看過了那些無比高遠的壯闊景象,甚至可能是看過那些讀書人的風流,那些象征著一國威嚴的衙門、官服,看過了人生無常的生老病死,看過了看似壯烈實則冷血的鐵騎陣陣,一個人在某一刻,往往就會突然覺得自己很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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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大概就是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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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很難感同身受,快樂的分享總是一閃而逝,人生隻是一場場告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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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對這個世界,其實充滿了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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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陽,李寶瓶,顧璨都不會像陳平安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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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會一門心思想著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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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瓶會覺得天地間總有這樣那樣的有趣事情,沉浸在自己豐富多彩的內心世界內,幾乎從不質疑自己,更不會輕易否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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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才能夠說出一句“怎麼會有不喜歡李寶瓶的小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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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羨陽則會發自肺腑地說,我要去看更高的山更大的河,我一定不要老死在這個小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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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陳平安不會,他可能會去做很多事情,比如帶著李寶瓶他們去大隋,但是陳平安的心境意象,會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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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的心思和念頭,大體上都是“不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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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窯燒瓷多年,少年一直在求手穩,其實就是在執拗地追求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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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定,他就會記恨宋集薪的有錢,嫉妒他有人相依為命,會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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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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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阮邛哪怕對陳平安沒有成見,卻從來不把陳平安當做同道中人、不願收他為弟子的根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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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為何陸台會覺得陳平安不夠靈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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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劍靈當初看到的少年心境,是一個年幼孩子守著墳頭和山頭,是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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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動”,是向南方追逐著某個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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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身影,其實正是禦劍離去的寧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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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之後陳平安選擇送劍給心愛的姑娘,比起去往大隋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終於多了一份自主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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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想走這趟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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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陳平安要為自己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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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哪怕羨慕老龍城的李二,哪怕到了劍氣長城後,陳平安肩頭又多了一副擔子,陳平安反而在心境上,比以前更加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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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陳平安換下了草鞋,穿上了一襲長袍,想要成為劍仙,而且是能夠在劍氣長城上刻字的大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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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隻敢買下五座山頭就趕緊租借出去三座,想著要把所有家當一口氣送給背井離鄉的劉羨陽,新春前後,一口氣送給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將近半數的上品蛇膽石……從一個“既然我留不住,那就趕緊送給在乎的人”,到如今的陳平安,已是翻天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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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來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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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文聖老秀才為何當初會醉酒之後,拍著陳平安的腦袋說少年郎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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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於老人一眼看穿了少年的心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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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該如此,當靜極思動,應該卸下擔子,輕鬆做少年郎該做的美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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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世間道理,聽沒聽說,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去做,又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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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上書外的道理,如何落在實處,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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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口一口喝著茶水,在陸台即將說出他的答案之前,陳平安突然已經開口,說道:“我哪怕跟你不熟,哪怕要一次次借給你錢,也不願意跟你接觸,更不願意去登真仙境,其實很簡單,因為我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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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鄉小鎮,接連麵對蔡金簡、苻南華和搬山猿,陳平安認為自己差不多等於死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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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蛟龍溝,是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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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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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緩緩放下已經喝完的茶碗,笑道:“不管你信不信,靠運氣的好東西,我從來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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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自顧自說道:“我方才想了想,覺得我可能以前是對的,但是現在還是這樣的話,就是錯的。想要以後的修行走得更遠,得慢慢改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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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神色古怪,還有些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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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才其實在以陸氏不傳之秘的觀心神通,在偷窺陳平安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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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端起茶碗,“能不能再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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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沒好氣道:“你當是喝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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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仍是給陳平安添了一碗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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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繼續說道:“但是不跟著你去登真仙境,我覺得沒錯,說不定我跟你一起進入登真仙境,會害得你都掙不到錢。現在,你掙了大錢,我掙了三顆穀雨錢,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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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自己早已不再飲茶,雙手放在膝蓋上,笑道:“兩顆是你借我的,你其實隻掙了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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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坦誠相見,“我覺得是三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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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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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這家夥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會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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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喝著他肯定喝不出名堂的茶水,輕聲道:“要餘一點,錯過了就錯過了,不能事事處處都求全占儘。陸台,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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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愕然,隨即大笑道:“陳平安,你竟然在躲那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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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喝著一碗茶水,同時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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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隨即滿臉憤懣,身體前傾,一把從陳平安手中搶過茶碗,隨手揮袖,收起所有茶具,氣呼呼站起身,狠狠瞪著陳平安,“上陽台觀道,到底是誰觀道,是誰桐葉封侯,你都知道了,我一個小小的桐葉封侯算個屁!虧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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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咋咋呼呼登樓離去,踩得樓梯蹬蹬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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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茫然撓頭,隻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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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陳平安有點慘,陸台又換回了女子裝束,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說,還搔首弄姿,每天來一樓這邊故意惡心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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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脾氣再好,也受不了那層出不窮的脂粉味和蘭花指,以及讓人極其膩歪的擠眉弄眼和嬌聲嬌氣,於是在某天早上陸台坐欄杆哼小曲的時候,一拳打得陸台摔入碧水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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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氣衝衝從水裡掠出的陸台,落湯雞一般的他,強忍住拿針尖、麥芒兩把本命飛劍戳死陳平安,最終還是沒有出手,隻是對著陳平安破口大罵,你就是這麼對待自己的半個傳道人?!你陳平安還有沒有半點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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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提到傳道人的時候,陸台明顯有些底氣不足,但是罵陳平安沒良心的時候,倒是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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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陸台不再理睬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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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悠悠流轉,在這艘吞寶鯨到達桐葉洲扶乩宗渡口之時,是拂曉時分,陳平安去三樓提醒陸台可以下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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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早已人去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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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有多想,真是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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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獨自一人,由海底的吞寶鯨登上桐葉洲的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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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走上渡口,跺了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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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當年第一次由泥瓶巷走入福祿街,從黃泥爛路走上青石板路,充滿了新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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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陸台在身邊,陳平安覺得挺好,雖然這麼想,有點對不住那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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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陳平安腳步很是輕鬆輕快的時候,在渡口繁華的店鋪旁邊,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陳平安頓時呲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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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上了青衫長袍、玉帶簪子的陸台,正蹲在街邊,啃著一個肉包子,見到了陳平安後,然後轉頭看了眼蹲在他身邊一條土狗,正眼巴巴望著陸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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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便把手中的一隻肉包子丟給了路邊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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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還對陳平安挑了挑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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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走過去後,陸台還在那啃著皮薄餡美的肉包,搖頭晃腦,很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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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先彎腰摸了摸那條狗的腦袋,然後直接就給了陸台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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