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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條青石鋪就的街道兩頭,有兩人相向而行,陳平安和棋攤子剛好位於居中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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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左手邊是一位麵罩白紗的女子,衣石青色衣,紅錦裹身,係以玉帶,懷抱一隻琵琶,身子妖嬈,搖曳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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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邊是一位身高八尺的漢子,赤手空拳,上身裸露,肌肉虯結,卻穿了條粉色長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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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雙男女,怎麼看都不像是跟雞鳴犬吠作伴的市井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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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殺氣騰騰,毫不遮掩自己的昂揚戰意,盯著那個手拿朱紅酒壺的家夥,比起尋常南苑國青壯男人,個子還要略高一些,雖然麵容清秀,可也算不得什麼少年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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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朗聲笑道:“外鄉人,我叫馬宣,來自塞外,有好事之徒給了一個粉金剛的綽號,昨兒有人花了黃金千兩,要買下你的腦袋,還說你武功深不可測,彆看長得麵嫩,極有可能是俞真意那般的老妖怪,我便喊了姘頭一起,今兒你是自儘,好留個全屍,還是給我雙拳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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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嗓門大,一番言語說得震天響,棋攤子那邊,眾人嘩然,顧不得棋盒板凳,四處逃散。這可是要當街殺人,他們哪敢湊熱鬨,按照狀元巷老一輩人神神道道的說法,南苑國京師曆史上,有過幾次江湖高人的廝殺,打得天翻地覆,幾座大坊直接就給打成了廢墟,事後身穿披麻戴孝的門庭,少說也有幾百戶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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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輕薄麵紗,瞧著那些鳥獸散的街坊百姓,女子嘴角翹起,右手就要挑弦,以音律殺人割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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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女子驀然停下了挑弦動作,嫣然一笑,“既然這位公子不喜歡助興,奴家就不多此一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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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個白袍外鄉人盯上了她,感覺像是她隻要敢手指觸弦,他就會撇下那個粉金剛,先盯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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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來幫著老相好一起掙千兩黃金的,可不是來擔任吃力不討好的廝殺主力,之所以願意接這筆買賣,就在於她和粉金剛馬宣是江湖上少有的絕佳搭檔,一人近身廝殺肉搏,一人遠遠牽扯襲擾,天衣無縫,隻要是那十人之外的江湖宗師,兩人配合,哪怕打不過,也能逃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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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為何要找上自己?先是那個仙子樊莞爾所謂的謫仙人,現在又有人出價黃金千兩,於是光天化日之下,蹦出這麼兩個滿身血腥煞氣的家夥,如果不是自己阻攔,恐怕那些四處逃竄的百姓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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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聲勢嚇人的魁梧大漢馬宣,陳平安注意力更多還是在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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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以整塊紫檀製成的華美琵琶,落在陳平安眼中,又有玄機,琵琶弦附近,絲絲縷縷的血腥氣和濃如墨汁的死氣,相互纏繞,向四周散發流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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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琵琶上沒有任何怨靈厲鬼產生,陳平安對此有些奇怪,按照自己行走寶瓶洲和桐葉洲各地的經驗,死於琵琶之下的亡魂如此多,怨氣凝聚,應該會有靈異古怪產生才對,就像在那飛鷹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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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枯瘦小女孩坐在牆根的板凳上,碎碎呢喃著“誰都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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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為何不跟隨那些百姓一起逃入遠處街巷,她先前不是沒有猶豫,但是總覺得待在這邊,更安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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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我如果出兩千兩黃金,你們能否告訴我幕後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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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低頭掩嘴,嬌媚而笑,由於懷抱琵琶,做出這個動作後,胸脯便被擠壓得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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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馬宣隻是瞥了眼她,便眼神炙熱,笑罵道:“騷娘們,幾年不見,見著了俊俏男子,還是走不動路!做完這樁買賣,咱們找個地兒打架去,能不能便宜一些?一次就要百兩黃金,天底下誰吃得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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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歎了口氣道:“沒得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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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大步前行,哈哈大笑道:“擰下的腦袋,我們再來談,該說不該說的,大爺都告訴你,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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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琵琶的女子緩緩而行,在距離陳平安尚有百步之遙,就停下身形,她輕輕搖晃手腕,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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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宣猛然一蹬,腳下青石地麵砰然碎裂,魁梧身形瞬間就來到陳平安身前不足一丈,粉色長褲緊貼大腿,由於速度太快,發出獵獵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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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丈距離而已,那個像是被嚇傻的家夥依然一動不動,馬宣嗤笑道:“敢惹老子的姘頭發騷,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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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保留實力,一拳驟然加速,砸向陳平安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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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心思急轉,不耽誤躲避這一拳,身體輕飄飄後仰倒去,雙腳紮根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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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純粹武夫,貌似膽子有點大啊。對陣迎敵,還有閒情逸致跟人聊天?就不怕那一口氣用完,在新舊交替的間隙之間,被對手抓住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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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拳落空,馬宣心知不妙,立即散氣全身,雖然是外家拳的宗師,可小心起見,仍是害怕自身橫煉的體魄,未必扛得住,不得已放棄了攻勢,全部轉為防禦,氣走周身竅穴之後,肌膚熠熠生輝,像是塗上了一層金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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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腳向上踹去,踹中馬宣腹部,整個人被踹得砰然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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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擰轉翻身,陳平安猛然站直,腳步輕挪,左右各自搖晃了一下,恰好躲過四根凝聚成線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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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以撚、滾、挑三勢,右手五指眼花繚亂,琵琶卻無聲無息,但是身前有一絲絲晶瑩亮光驟然出現,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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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街道上飄來蕩去,每次都剛好躲過琴弦迸發而出的冷冽絲線,那些如鋒刃的絲線,在空中縱橫交錯,雜亂無章,像是幾十張強弓激射而出的連珠箭,籠罩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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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宣使了一個千斤墜轟然落地,雙手作錘狀,凶悍壓下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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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女子也在時刻關注著馬宣的動向,掐準時機,在馬宣落下之時,從琵琶那邊激蕩而出的絲線,就緩了緩,以免耽誤了馬宣的進攻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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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原地憑空消失,魁梧大漢愣了一下,拳勢已經來不及收回,便重重砸在街道上,長臂如猿的馬宣屈膝砸地,以半蹲之姿,拳頭觸及大地,砸得青石板不斷碎裂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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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出現在馬宣身側,一手按住馬宣肩頭,微微加重力道,按得馬宣轟然下沉,雙膝沒入青石條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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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宣怒喝一聲,想要頂開那隻重達千鈞的手掌,但是那人隻是再一按,就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肌膚上那層意味著一身橫煉外功幾乎已至江湖巔峰的金色,竟然開始自行消散,體內氣息,開始不由自主地絮亂流轉,馬宣給驚駭得肝膽欲裂,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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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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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終於發現一個真相,這名走外家拳路數的武夫,體內那口純粹真氣,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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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外泄流淌的氣勢和拳意都是真的,實打實的武道煉氣境界,但就像一棟屋子,棟梁的木材不夠好,尋常的風和日麗,不會有問題,可一旦遇上真正的大風大雨,就容易撐不起來,垮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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