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鐘魁所說,埋河女神總計煉化了九件兵器,其中兩件躋身法寶之列,在與河妖廝殺的過程中,打壞了三件,那些都是她能夠在兩百多年內,穩穩壓下河妖的製勝法寶,就是她的兵器數量實在多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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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女子出門郊遊,是換脂粉、換衣裙,這位埋河水神娘娘,巡視轄境,是看心情選擇兵器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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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了宵夜,水神娘娘跟鐘魁打開天窗說亮話,“勞煩君子給我一個準話,我要是執意討要文聖老爺的那本書籍,大伏書院是不是找個由頭,要我碧遊府灰飛煙滅?不然就是故意刁難大泉劉氏,遲早有一天會被北晉、南齊夾擊滅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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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對她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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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搖頭笑道:“大伏書院還不至於這麼蠻橫,至多就是碧遊府自毀前程,以後無論你和大泉王朝做出多大功勞,再無希望晉升為宮了。這點你要心裡有數,今天不管是因為你心底覺得碧遊宮得之不正,還是真的仰慕那位文聖老爺的道德文章,總之你就是拒絕了大伏書院的好意,從此被書院記賬,今日事給記錄在了書院檔案,將來你立下造福蒼生、有功社稷的壯舉,仍是隻能掛著碧遊府的匾額,到時候覺得書院處事不公,不妨想一想今天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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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頭道:“我記下了,到時候肯定不怨你們大伏書院,一報還一報,其實說起來,還是我冒犯了大伏書院的威嚴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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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冷笑道:“你還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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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水神碧遊府,膽敢拒絕大伏書院的敕封,落在桐葉洲其餘三座書院眼中,可不就是天大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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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這些看似輕描淡寫的“定論”,是擔了很大壓力和風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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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最講麵子。興許吃了大悶虧,都不礙事,可要是給當眾打了臉,多半就要筆刀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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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鐘魁今晚這些話,就是碧遊府和埋河水神廟的最大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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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鐘魁是毫無懸念的下一任大伏書院山主,甚至有人傳言,鐘魁此生有望成為某座學宮的大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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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容尷尬,“要不要再來一碗麵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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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嘖嘖道:“一碗麵,保全碧遊府,一碗麵,保下大泉王朝,水神娘娘,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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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嘴上不饒人,還是再要了一碗麵條,因為是真好吃,她還讓人端上了兩壇好酒,香味撲鼻,比陳平安喝過的酒水多了去,倒懸山的黃粱忘憂酒不算,大概唯有桂花釀能夠媲美。隻不過喝酒吃麵,都沒有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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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之前,水神娘娘口口聲聲說了這百年陳釀,萬萬不可多飲,一人至多三大白碗,喝多了,神仙也要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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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陳平安就看到了鐘魁跟她各自喝了四大碗,一隻酒壇到底,滴酒不剩,水神娘娘還讓府上奴婢又去拎了一壇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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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陳平安見到了兩個酒品奇差的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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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哀嚎著九娘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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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大嗓門說醉話,時不時就一巴掌拍在桌上,幫著自己助長氣勢,這會兒一腳踩在椅子上,一手大拇指伸向自己,對剛剛認了做兄弟的鐘魁問道:“混江湖,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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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還在念叨著他的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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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自問自答,“骨氣!脊梁要直,拳頭要硬,做人和說話,都要敞亮!鐘魁兄弟,我覺得你這人還不錯,有擔當,像個大老爺們!我便認了你當兄弟,以後刀裡來火裡去,你一句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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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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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若是禦江水蛇的青衣小童在場,大概會說肯定是那朋友義氣了,胸脯拍得震天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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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伸手指向桌對麵,手指所指,離著水神娘娘座位差了老遠,醉眼朦朧道:“混江湖不是武夫的事情嗎,你一個水神……不對,好像水神自稱混江湖,才是最名正言順的。好嘛,算你說得對,隻是骨氣可不能當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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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一挑眉頭,灌了一大口酒,大舌頭含糊道:“平時有飯吃!飽得很,燉蛇肉,爆炒鱔魚麵,我家廚子,據說以前是給皇帝老爺燒飯做菜的,手藝那是一絕,所以……骨氣還是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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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搖晃腦袋,“你有你的骨氣,關我屁事,我隻要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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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起身,就要去大廳門口賞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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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的好酒喝不得,終歸是看著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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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鐘魁悚然坐正身體,一襲青衫猛然一震,渾身酒氣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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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水神娘娘則砰然一聲,腦袋磕在桌上,腦袋一歪,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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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轉過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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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一個中等身高的背影,身穿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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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作揖行禮,“弟子鐘魁,拜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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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嗓音渾厚,緩緩道:“扶乩宗一位外門雜役弟子,前段時間,無意間撞破一樁天大禍事,消息傳遞到書院後,不等我們籌謀完畢,對方好像就察覺到不妙,那是一頭上五境大妖,扶乩宗山門被它毀去小半,扶乩宗兩位玉璞境,一死一傷,大妖身受重傷,試圖往西海逃遁,好在被最早趕去的太平山宗主攔下,但是太平山鎮壓在井底數千年的那些妖魔,竟然剛好在這個時候,逃逸出大半,如今整個桐葉洲中部,動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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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臉色凝重,“先生,弟子該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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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冷笑道:“反正不是大半夜喝酒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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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低下頭,“弟子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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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歎息一聲,“天亮之前,動身去往太平山,到時候你與所有書院弟子,都要聽從太平山道士的調遣,不可依仗書院身份自行其是,聽清楚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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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點頭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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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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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正是大伏書院山主的儒衫男子,搖頭道:“圍剿那頭大妖,隻有上五境修士才有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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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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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衫男子最後說道:“鐘魁,你要小心行事,這場禍事,誰都有身死道消的可能,便是我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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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點了點頭,突然意識到一件事,“狐兒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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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儒家聖人猶豫了一下,“可以暫且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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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眼神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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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駕臨碧遊府的法相,已經刹那間消散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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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在門口那邊,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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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乩宗,太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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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陳平安恰好相對熟悉的桐葉洲宗門,尤其是藕花福地那位鏡心齋仙子,真實身份就是名叫黃庭的太平山女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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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那頭大妖,竟然使得扶乩宗那對神仙眷侶,一死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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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站起身,望向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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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疑惑不解,“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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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苦笑道:“我可能會有一個強人所難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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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立即明白鐘魁的想法,“是那支小雪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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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陳平安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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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臉色黯然,隻是也覺得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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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不能送你,但是可以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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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問道:“當真?!你可想好了,此次廝殺,凶險萬分,莫說是我鐘魁,便是我家先生都會有可能喪命,你就不怕借了我小雪錐,幫我下筆有神,可它說不定哪天就會毀在戰陣中?不怕我鐘魁就算沒死,事後就這麼賴賬不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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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眨眨眼,伸出四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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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哈哈笑道:“懂了,捫心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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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想起一個問題,“讓我真身來這碧遊府?三百裡水路,需要耗費不少光陰。不如鐘魁你自己一個人,直接去驛館河邊取小雪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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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想了想,“可以讓水神娘娘去將你的真身帶來,很快的,因為有些事情我需要在這座碧遊府做,不適合給外人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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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邊說邊走到桌前,手指敲擊桌麵,“水神娘娘,還裝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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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著坐起身,離開酒桌,“這就去接回這位公子的真身。隻是勞煩公子真身,在我數了十聲後,躍入埋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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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水神娘娘一邊朗聲數數,一邊身形長掠去往碧遊府附近的埋河河段“撈人”,這即是一方神祇的獨有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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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到十後,陳平安一拍腦袋,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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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水神娘娘除了帶回陳平安真身,還有個渾身的小跟屁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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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爽朗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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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陰神如何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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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在一揮衣袖,搖動一陣清風,將陳平安的陰神輕輕拂入真身,提醒道:“在能夠擁有陽神護駕之前,以後可彆輕易陰神夜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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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長呼出一口氣,從方寸物中取出小雪錐,交給鐘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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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接過小雪錐後,問道:“以後怎麼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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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你可以將小雪錐寄往寶瓶洲的大驪王朝,龍泉郡落魄山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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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點頭之後,臉色古怪,越來越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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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忍不住,鐘魁問道:“該不會你真認識山崖書院的齊先生吧?我可知道驪珠洞天的好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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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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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水神娘娘喝了口酒壓壓驚,這才小心翼翼問道:“那麼你認識齊先生的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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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撓撓頭,摘下養劍葫喝起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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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喝酒一事,還是老先生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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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老秀才給某個少年背在身後,老人使勁拍打著少年的腦袋,嚷嚷著少年郎要喝酒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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