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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說完之後,久久沒有答案,抬起一看,哭笑不得,那位小夫子竟然已經坐著熟睡過去,唯有微微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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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心一笑,小夫子這份自在和寬心,瞧著不太講究,可在她眼中,比那“十步一殺人,千裡不留行”的人間豪傑,毫不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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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埋河水神想了想,就要去背起陳平安,去府邸雅舍休息,裴錢如臨大敵,趕忙護在陳平安身邊,問道:“你要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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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白眼道:“難不成要他在這兒睡到日上三竿?總得有張舒服的大床躺著吧,不然我碧遊府還談什麼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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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哦了一聲,叮囑道:“那你小心些,彆吵醒了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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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裴錢還小心翼翼將那隻養劍葫,重新懸掛在了陳平安腰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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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弄丟了這隻酒壺,她估計自己不被陳平安打死,也會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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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在陳平安心中,就數她最不值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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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沒跟小閨女計較稱呼,她自然一眼看出,陳小夫子跟小姑娘絕對沒血緣關係,至於為何一大一小會一起結伴遊曆江湖,估計就是緣分吧。緣聚緣散,緣來緣去,最是妙不可言,就像今夜到今晨,誰能想象,初次蒞臨碧遊府的陳平安,就帶給她如此之大的機緣?需知神道一途,幾乎是隻能靠著日積月累的香火熏陶,比起練氣士和純粹武夫,更難精進,試想一下,山水神靈進階,除了朝廷敕封、皇帝下旨,以一國氣運換取某位神祇的神位登高之外,就隻能一點一滴,收取祠廟內善男信女、心誠香客們一錢、一兩、一斤的香火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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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動作輕柔,背起了這個天底下酒品第一好的年輕人,他並不重,她也沒有運用神通,縮地成寸直接去往小院,而是背著陳平安,一步步走去,這對於急性子的埋河水神來說,是破天荒的耐心了。她很好奇,這麼個年輕人,肚子裡怎麼就裝有那麼大的學問。怎麼就能夠被文聖老爺和齊靜春視為文脈繼承人,那會兒,他應該還是個少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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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是少年聞道的話,那得是多好的出身,多好的天賦才行?難道是那傳說中神靈轉世、生而知之的天之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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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麼一想,她覺得不對。文聖老爺,什麼天才沒見過,應該不會如她這麼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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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走在水神娘娘身邊,一直在仰頭打量著她的臉色,看這位府邸主人笑得有些古怪,小女孩終於忍不住問道:“你該不會是喜歡我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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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搖頭柔聲道:“不會,我既不喜歡,也覺得配不上,如果一定要選一個世上讀書人,作為相濡以沫的夫君,我啊,大概還是更喜歡那個邋遢君子,給這般男子嫁為人婦,才能過日子。陳公子這樣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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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喜歡上了陳平安,裴錢會生氣,可當聽說埋河水神說不喜歡的時候,她就更生氣了,脫口而出道:“你眼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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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轉頭看了眼氣鼓鼓的小丫頭,笑道:“呦嗬,難道天底下的女子,都要喜歡陳平安,才算不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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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冷哼一聲,一副“你這娘們頭發長見識短,我才不與你廢話”的驕橫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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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本就心情舒暢,見著了裴錢這副模樣,更是笑出聲來,覺得自己給小瞧了的裴錢便愈發氣憤,“笑什麼笑,我爹是你恩人,我是他女兒,我就是你的小恩人,你放尊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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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腳步輕緩,輕聲問道:“不然我送你一份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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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眼睛一亮,隻是很快黯然,有氣無力道:“算了吧,你自個兒送陳平安,我可不敢胡亂收禮。不然他醒了後,肯定又得嫌棄我沒家教、不懂禮數了。好心當成驢肝肺,我何苦來哉?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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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一本正經道:“沒事,我自有貴重之物要贈送陳平安,你呢,既然是‘陳平安女兒’,我作為半個長輩,初次見麵,送些東西給你,哪怕你偷偷藏著,不給陳平安發現,其實並不過分,又不算大是大非,再說了,你又不會拿去為非作歹,事後陳平安曉得了,最多罵你幾句,不痛不癢的,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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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略微心動,隻是很快就嗤笑道:“你怎麼不知道我不做壞事?我壞得很哩,我要是得了什麼厲害至極的仙家寶貝,或是學了了不得的神仙術法,我見誰不順眼,一照麵就哢嚓了他們,陳平安都攔不住!不過呢,到時候陳平安打不過我的話,我會照顧一下他的麵子,隻在我一個人的時候,才殺殺殺,比那個姓朱的大壞蛋、老東西,還有那個名字叫‘右邊’、整天板著一張臭臉的醜娘們,殺人更利索,就跟我平時餓了吃飯一樣,眨眼功夫,就要陳平安再給我盛一大碗白米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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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越說越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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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水神娘娘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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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陳平安帶了怎麼個小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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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殺人一事,說得跟吃飯一樣,而且不是懵懂稚童喜歡故作悚然言論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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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變了眼神,再次仔細觀察裴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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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突然怒道:“你這水神娘娘,真是壞心眼,恩將仇報!你是不是故意坑害我,一門心思想要陳平安瞅見我犯了大錯,把我趕出家門,你好趁機當好人收留我,要我在這碧遊府給你當個端茶送水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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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默不作聲,一邊背著酣睡的陳平安,一邊低頭打量著黝黑嬌小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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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故意讓自己眼神冰冷,既有刻意掩飾,又有些泄露,笑問道:“你就這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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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裴錢立即就退後一步,故作輕鬆笑道:“水神娘娘,我跟你開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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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心中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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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擁有金形天姿的小姑娘,來頭絕對不小,而且幾乎不用奢望駕馭此人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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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沒來由想起了當初裴錢捧水而至,陳平安輕輕一句,小姑娘立即就原路返回去放回那捧水精,而且好像全然順乎本心,沒有半點違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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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終於咀嚼出一些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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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心中對背後年輕人讚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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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樂了,“你方才嚇唬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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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有些無奈了,小丫頭果真有洞悉人心起伏的敏銳直覺?這要是有人跟她朝夕相處,得多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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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陳平安送到碧遊府一棟最雅致的獨棟小院,院門房門皆自行打開,把他放在被褥華貴的床榻上,裴錢嚷著讓開讓開,幫著陳平安脫了靴子,再蓋好被子,這才一屁股坐在床邊,瞪著水神娘娘,後者笑道:“你有你睡覺的地兒,我這就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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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使勁搖頭道:“我得替我爹守夜,防著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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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玩笑道:“行了,彆想著拍馬屁了,陳平安已經真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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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將信將疑,回頭看了眼陳平安,這才起身,笑嘻嘻道:“那帶我去眯一會兒,困死我了。不過千萬記得我爹醒了,就立即跟我打招呼,我們還要著急趕路呢,說好了天亮之後跟上大隊伍的,我爹向來說話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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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算是徹底服了這個人小鬼大的家夥了,帶著裴錢離開屋子後,好奇問道:“大隊伍?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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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猶豫了一下,大致說了一下姚家隊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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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點點頭,“沒問題,你們安心睡兩個時辰,到時候我像昨夜那樣,一下子就將你們送到了埋河上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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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這才放心,跟著這位極其有錢的矮冬瓜女子,一起去往住處,就在附近的一座院子裡,嘴上挑三揀四,滿臉嫌棄,可心裡頭,早已羨慕得一塌糊塗。心想著以後自己有了大把銀子,一定要有這麼大的宅子,這麼富貴氣派的屋子,還要用金子銀子鋪地,再在屋子裡貼滿那些黃紙符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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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陳平安和鬼精鬼精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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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一步就來到了碧遊府大門外,抬頭看著那匾額,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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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步倒退跨出,瞬間來到了供奉有她金身的水神祠廟內,距離開門迎接香客還有約莫一刻鐘,她大步走入主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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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她結成金丹境,天生異象,使得門外數百香客們納頭便拜,心誠至極,她在遠處碧遊府內,亦是心生感應,對於神道香火,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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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內神台上的那尊泥塑金身,已經恢複原樣,不再神光外露,照耀埋河,神像其實與她本人相貌,隻有四五分相似,而且神像女子身材婀娜,衣袖飄舉,線條靈動,如神人身披天衣,滿壁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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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覺得完全就不是自己,過於美化自己的形容姿色了,隻不過這就是山水神祇和祠廟塑像的規矩,最早的一位廟祝婦人,是溺水被她所救之後,便死心塌地,舍了俗世的富貴身份,在水神廟擔任了廟祝,一做就是五十年,從一位年輕婦人,慢慢變成了白發老嫗,因為沒有修行資質,隻是活到了八十高齡便去世,正是這位廟祝,勤勤勉勉,行走四方,幫著自己收攏信徒,年複一年開設粥鋪救濟百姓,彌留之際,老嫗握住了水神娘娘如羊脂美玉的纖手,沙啞笑道娘娘還是這般好看,金身神像還是匠人手藝不精,不及娘娘容顏萬一,是她這位廟祝當得差了。最後老嫗淚眼婆娑,詢問水神娘娘一句話,四個字而已,“可曾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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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水神娘娘給出答案,老嫗就已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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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至死也虔誠的廟祝,其實不是一開始便是世俗眼中的好人,她年輕時候,男人是行商,經常出門在外,她耐不住寂寞,便勾搭了彆的男人,事情敗露後,更是勾結野漢子害死了丈夫,之後成功改嫁,還霸占了所有前夫家產,欺淩前夫,快活了幾年後,因惡緣而聚,由惡報而散,一次踏春郊遊,被見異思遷的男人,打得半死,丟入埋河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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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被那會兒才是埋河一座淫祠小小水神的她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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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種種,這位水神娘娘始終不得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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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讀到了文聖老爺的道德文章,說那人性本惡、教化向善,埋河水神才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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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埋河水神,可以憑借香火照見人心,原本她對人心醜陋深惡痛絕,甚至還會排斥那些嫋嫋香火,總覺得每次讓人許願靈驗,自己就多一絲惡業纏身,在那之後,她心境才開始有所轉變,統轄埋河水域,鎮之以威,震懾惡念,同時聯手數位沿河兩岸的城池城隍爺,數次顯靈,又對朝廷祈雨一事,不遺餘力施展神通,哪怕拚著道行衰減,金身黯淡,都要爭取有求必應,不管香火是善念還是貪念,最少先做到讓自己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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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數百年光陰,歲月悠悠,總有耐心耗儘的時候,她開始越來越少走入水神祠廟,越來越喜歡待在那座閉門謝客的碧遊府,一門心思憑借那道仙人口訣,潛心煉化一件又一件兵器,以此打發枯燥乏味的神祇生涯,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內幕,是因為那門上古傳承的法訣,不但可以煉器、還可煉埋河之水,更可煉人間香火,真正是一法通萬法通的仙家大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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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那個名叫裴錢的小姑娘,既然有緣來此,資質又如此好,說不定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裴錢可以繼承自己的神位與這份無上道訣,隻可惜事實好像並非如此,那就隻能再等了,神位傳承,與練氣士收徒如出一轍,從來不是小事。一著不慎,不但弟子遭災,師父也會被牽連得身死道消,要麼就是教出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離經叛道,欺師滅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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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她最仰慕欽佩的文聖老爺,學問多高多大?不一樣教出個崔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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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從窗戶灑入地麵的主殿內,水神娘娘收回視線,輕輕發出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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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祝老嫗站在門口,布滿皺褶的蒼老臉龐上,一大把激動欣喜的老淚,委實是天大的喜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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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神位登高,埋河水神祠廟眾人,自然是一人得道雞犬跟著升天了。從今往後,不但那頭河妖要夾著尾巴,再不敢興風作浪,從州城刺史府邸、郡城府再到各地縣衙,恐怕都要人人換上一副更加恭敬嘴臉了,便是那個自恃恩人身份的倨傲刺史老爺,說不定以後都要對自己客氣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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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祝老嫗忐忑問道:“娘娘,咱們埋河附近的城隍爺、土地公,以及一些小河河伯,幾乎都趕來給娘娘道賀了,他們曉得娘娘的脾氣,不敢叨擾碧遊府,都備好了重禮,在這廟外邊候著呢,見還是不見?若是娘娘乏了,我可以幫著推脫一二,他們不敢說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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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神娘娘淡然道:“我還有點時間,見見他們吧。庇護一方山水氣運,教化轄境九十萬百姓,不是我們一座水神廟可以做到的,需要同心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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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心中驚訝萬分,不知為何這位憊懶的水神娘娘轉了性子,可到底是好事一樁,立即轉身去領命傳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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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娘娘願意花些心思,招徠各方山水神祇,埋河水神廟,定然可以一呼百應,成為名副其實的大泉水神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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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位初代廟祝女子死後,埋河水神廟已經換了一位又一位,可她始終都沒有什麼感情,來來往往,生生死死,就隻是那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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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獨自一人的水神娘娘,好似在與一位故人對話,笑道:“聽說蜃景城有兩戶人家最擅長塑造神像,張家樣號稱麵短而豔,更添風采。曹家樣被譽為衣服飄舉,飄然欲仙。你覺得哪個更適合我一些?你會更喜歡哪一家的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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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角翹起,眯眼而笑,大手一揮,“你不用想了,哪家口氣大,開價高,就挑哪家,如今咱們可不用你愁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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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分,河畔驛館,老將軍姚鎮發現陳平安沒有出現吃早飯,便有些奇怪,朱斂笑嗬嗬解釋說少爺遊曆未歸,昨夜臨時起意,要去瞻仰埋河水神廟,老將軍不妨先行趕路,少爺一定會跟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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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鎮大笑著說這家夥真是不仗義,早知如此,昨晚就該拉著他一起去的,耽擱一兩天行程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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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沒有畫蛇添足多說什麼,笑著退下,與盧白象三人坐在了一張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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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白象望向他,朱斂搖頭笑道:“莫要問我,少爺當時並未要我跟隨,隻說儘早返回,讓我與驛館這邊打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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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羨隻是埋頭喝粥,下筷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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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右邊無論是坐姿還是飲食,是四位“扈從”當中最有獨到氣韻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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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姚家隨從鐵騎當中最沒心沒肺的,都覺得這位姿容絕美的背劍女子,絕非俗人,不是任何一位大泉世家公子能夠擁有的扈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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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白象皺了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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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微笑道:“怎麼,不放心我?我就算有那份心思,可有那本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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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盧白象不願與自己說話,朱斂笑意更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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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最角落的道門師徒二人,尹妙峰和邵淵然對視一眼,並未就此言談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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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兩人心湖之間,各有嗓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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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淵然喝著一碗小米粥,以心聲言語詢問道:“埋河水神廟後半夜的異象,會不會跟此人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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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妙峰答道:“說不定。照理來說,不太可能,畢竟那位水神娘娘引來的天地感應,是結成金丹的大氣象,君子鐘魁都未必有此能耐,可以幫助她一二。隻是這位來曆不明的陳公子,實在是不可以常理揣度,我們無需理會,隻要不是橫生枝節,我們就已經可以向大泉劉氏交差了。碧遊府升不升宮,都有一位書院君子兜著,已是萬幸,如今埋河水神靠自己的本事進階,我們昨夜登門拜訪那一趟,其實也可以拿出來說道說道,沾沾光,說不定為師可以幫你要到一份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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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淵然點了點頭。他眼角餘光瞥了眼重新戴上帷帽的姚氏女子,不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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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仙之和姚嶺之雖然是姚家嫡係子孫,而且備受器重,可是一樣沒有資格跟爺爺姚鎮坐在同桌,三個位置坐著的,都是跟隨姚鎮征戰大半輩子的老卒,無關品秩高低。姚鎮視為理所當然,三位百戰老卒也是不覺得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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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仙之朝姚嶺之眨眨眼,努了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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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嶺之問道:“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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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仙之壓低嗓音,“你說陳公子是不是遇上了不開眼的家夥,斬妖除魔大殺四方去了?你想啊,陳公子憑借一己之力,打得埋河幾百裡妖魔,一個個鬼哭狼嚎,這幅畫麵,是不是賊有英雄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