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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修士硬生生將到了嘴邊的話語咽回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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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怕了那家夥的出劍,太不講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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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老修士覺得自己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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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名劍修已經轉瞬而返,瞥了眼老修士,卻是給姓薑的撂下一句話,“這頭大妖的妖丹歸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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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尚真抱拳笑道:“晚輩知道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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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修左右,再次就此遠離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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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葉洲那條破碎龍脈中的彆宮中,白猿看到了一位身穿道袍的高大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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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笑容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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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笑問道:“心想事成,開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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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苦澀道:“很是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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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鎖龍台上的白猿,雖然做不出年輕道士這種禍亂半洲的陰謀布局,但是修行數千年,眼力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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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道觀觀主,那個據說是誰都找不到的東海老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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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進入藕花福地,世人就隻能找到那個背負金黃大葫蘆的小道童,一幫貨真價實的陸地神仙,耐著性子與一個小家夥談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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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站起身,問道:“老道長來此,是要替天行道,殺我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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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譏笑道:“天都塌了,哪來的替天行道。我來此地,是想看看,誰有這膽子和本事,敢覬覦我送出去的那把桐葉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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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恍然道:“是那把小丫頭隨手撐在手中的油紙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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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歎息道:“早知道那陳平安與老道長有關係,我可不敢冒犯,自找苦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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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與年輕道士擦肩而過,一步步拾級走上那座鎖龍台,“我對人間沒有興趣。不殺你。也該讓某些安樂窩裡的人漲漲記性了,不然早忘了那些老骨頭們當年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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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轉過身,笑著跟在東海觀道的老道人身後,步步登高,“謝老前輩法外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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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老道人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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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桐葉洲的謀劃,哪怕提早-泄露,仍可算是成了一半,因禍得福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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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蠻荒天下後,最少不用被放逐到那片山脈中去了,給一個瞎子當苦力,年複一年搬動一座座山嶽,放在這裡擱在那邊的,彆人覺得好玩,身處其中的大妖,有哪個不覺得生不如死?關鍵是不知怎麼回事,蠻荒天下的那些霸主,似乎從未想過要聯手將這顆大釘子拔出,丟到劍氣長城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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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走到鎖龍台上,瞥了眼如臨大敵的白猿,點點頭,“小畜生還算有點意思,我便順勢而為好了,記得在藕花福地,拿出你的那門背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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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之間,已無仙劍可背的太平山白猿,在鎖龍台上消逝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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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心思急轉,默默推演,嘴上問道:“白猿已經不在,老前輩不如開門見山,想要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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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反問道:“你的本心想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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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坦承道:“說了會死在這鎖龍台,還是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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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有些失望,“我已經給了你機會,你一個真身巔峰、距離十三境隻差毫厘的大妖,卻連一個陳平安都不敢殺,所以錯過了一樁天大機緣。當初劍氣長城陳清都,借了陳平安一把佩劍,為的就是將某些因果轉嫁到陳平安的肩上。你要是殺了他,你與蠻荒天下有大功德,我呢,也可以趁機將陳平安收入道觀之中,既可以氣死那個老秀才,也可以讓自己蒲團的位置抬高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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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心頭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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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笑道:“現在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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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一跺腳,悔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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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那座古老鎖龍台轟隆隆作響,鎖龍台外邊的漆黑虛空,不斷電閃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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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說道:“你如果是人,在浩然天下當個縱橫家,前途是不錯的,當個陰陽家嘛,資質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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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無奈點頭,“確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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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突然說了一句用意極深的話語,“其實你們這些兩座天下的晚輩,如果生得更早一些,然後能夠僥幸活到今天,很多都可以不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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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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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雙手負後,伸手一抓,鎖龍台外那些閃電雷鳴,紛紛破開禁製和規矩,竄入鎖龍台內,在老道人手心彙聚一團,最終形成一個拳頭大小的雷電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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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看得年輕道士不得不中止思緒,苦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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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差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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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與境界高低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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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將那顆雷電收入袖中,輕聲道:“老秀才很看不起的諸子百家之一,其中有個人,卻為這世道泄露了一句最大的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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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士眼神炙熱,“懇請老前輩為晚輩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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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轉過頭,眼神冷漠,“你一個妖族,口口聲聲喊我前輩,自稱晚輩?罵我是老畜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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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給年輕道士任何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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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殘缺不全的魂魄從那副精心挑選的皮囊中飄蕩而出,被老道人伸手掐住脖子,而“太平山年輕道士”的身軀則癱軟在地,又跟白猿如出一轍,憑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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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那頂道家三教之一的芙蓉冠,留在了鎖龍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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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隨手一揮,大妖魂魄的幻化人形,依舊是年輕道士模樣,給重重砸在地上,臉上痛苦不已,哪怕如此,他仍是趕緊將那頂芙蓉道冠馭入手中,匆忙戴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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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當初為了成功越過那堵劍氣長城,隻能夠以一魂四魄讓人藏起,才可以離開蠻荒天下,走入那座倒懸山,最後來到這座桐葉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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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浩然天下修行了這麼久,一身皮囊又屬於極佳,所以最終仍是躋身了十二境仙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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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老道人手底下,全無還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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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緩緩道:“有人曾言,‘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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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那頂芙蓉冠穩固魂魄的大妖,艱難道:“是名家那位開山鼻祖不算最著名的學問之一,我在各家書籍上見過許多次,隻是不曾認真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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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譏笑道:“所以說你們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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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剩下魂魄而無肉身的大妖,頭戴芙蓉冠,心中惴惴,從未如此懷念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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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轉過頭,微笑道:“那把‘當年遺物’的狹刀停雪,上邊的禁製,我已經抹掉,你會不會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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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搖頭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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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笑道:“連個馬屁都不會拍,活該你遭此大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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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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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已經一步跨入虛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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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陳平安鋪開隋右邊那幅本命畫卷,丟入一顆金精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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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花福地的南苑國京師,便下了一場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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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時節,雨水雖然不大,可還是有些惹人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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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四人走在街上,為首那個年輕人,雌雄莫辨,很是俊美,大冬天手持折扇,沒有打開,輕輕敲打手心,落在南苑國百姓眼中,若非實在長得好看,不然就真是附庸風雅的大俗人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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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走在一條大街上,年輕人左右張望,嘖嘖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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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名叫曹晴朗的蒙童,原本已經從自家陋巷走到街上,隻是突兀下了場雨,隻得跑回家拿了把油紙傘,這會兒走到街巷拐角處,遙遙看到了那一行人,滿懷著希望瞪大眼睛望去,可依稀看到那位年輕公子哥的麵容後,不是自己希望的那個人,曹晴朗便有些失望,獨自一人,快步走向學塾。種夫子授課,最不喜歡彆人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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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晴朗看不太清楚那位公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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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卻將他看得一清二楚,作為保留一身修為、以真身和完整魂魄落在藕花福地的謫仙人,陸台等於一落地,就躋身了最新的天下十人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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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身後三名扈從,一樣的待遇,卻受限於在浩然天下打下的底子不厚,而且年紀也輕,所以撐死了就是這座江湖的二流頂尖高手,距離一流宗師還有些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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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點在那場劫難中心神崩潰的桓蔭,改換門庭投靠了陸台的年輕道士黃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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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府深重飛鷹堡外姓俊彥,陶斜陽,正是頭頂五嶽真形冠金丹邪修,釘入飛鷹堡內部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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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三人都是陸台的記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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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來到毗鄰狀元巷和一條街上,附近有座武館,陸台看著一座小宅子,曾經是丁嬰和鴉兒進入京城後的落腳處,算是魔教在南苑國的一處據點,隻是大戰落幕後,國師種秋一直留著這棟宅子。陸台笑道:“從今往後,這就是我的私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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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頭,對三人吩咐道:“黃尚你去湖山派,能夠從俞真意手上學到多少本事,看你自己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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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陶斜陽和桓蔭,這座福地,你倆隨便逛蕩,陶斜陽可以多留心龍武大將軍唐鐵意,桓蔭可以接近塞外那個臂聖程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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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子之後,你們要是沒辦法躋身天下前十之列,那就乖乖變成這座福地的養料好了。自求多福吧,已經送了你們各自保命的物件,這要還淹死在這座小小的江湖裡,我覺得帶你們下來,簡直就是浪費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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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揮揮手,三人畢恭畢敬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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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站著一位雙鬢微霜的青衫儒士,正是曹晴朗眼中的種夫子,今天不是頑劣貪睡的學塾蒙童們遲到,反而是這位不苟言笑的老夫子自己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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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笑望向國師種秋,“我與陳平安是朋友,種國師的風采,我已經親眼領略過,所以我選擇落在南苑國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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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秋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就拭目以待,還是希望你不要毫無顧忌,哪怕你陳平安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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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聲,陸台打開素雅竹扇,輕輕扇動清風細雨,笑眯眯道:“有沒有想過六十年後,去看看外邊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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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秋搖頭,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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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台不以為意,轉頭看著宅門,經過一年的風吹日曬,張貼的門神已經略顯老舊,自言自語道:“快過年啦,門神得換,春聯得貼,還要請幾個順眼些的漂亮丫頭當丫鬟,不然先去趟春潮宮,跟那簪花郎周仕討要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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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平安往畫卷丟入第二顆金精銅錢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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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籟國湖山派,下了一場細細綿綿的太陽雨,沒有人大驚小怪,除了那位貌若稚童、禦劍升空的掌門大真人俞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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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真意禦劍懸停在極高處,天上大風吹拂得一身道袍獵獵作響,輕聲道:“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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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國京城一棟官邸,有少年剛剛從藏書樓捧書走出,結果有一物從天而降,就摔在他身前,差點就給砸到了,嚇得少年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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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一看,是一頭滿身鮮血的小白猿,精瘦精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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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夥神色萎靡地躺在地上,眼神比那捧書少年還要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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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藕花福地的北晉國邊境上,一個年輕道士喃喃站在湖畔,癡癡望著湖中鏡像,反複呢喃:“我是誰?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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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頭疼欲裂的他,抱著腦袋蹲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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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內,氣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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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圍著篝火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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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隻說了一句,“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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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拒絕了陳平安遞來的瓷瓶,說這點傷勢,哪來開筋動骨最合適不過,不用浪費少爺的靈丹妙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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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瞥了眼已是金身境的隋右邊,這個武瘋子笑問道:“少爺,我也有句話,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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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頭道:“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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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滿身血汙,多處白骨裸露,仍是笑容如常,“‘吃一錢後,十一到十,此後停步’,作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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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右邊猛然起身,殺氣暴漲,卻發現那把癡心劍,陳平安拿走後一直沒有交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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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右邊死死盯住佝僂老人,“朱斂,你為何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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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緩緩道:“應該是說每死一次,我用一顆金精銅錢將你們從畫卷再度請出後,你們未來的最高武道成就,就會從傳說中的武道十一境‘武神境’,跌落到第十境。吃了兩顆,就隻能成為九境宗師,所謂的山巔境,一般世俗武夫眼中的武道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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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右邊神色悲愴,殺氣更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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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恨朱斂,更恨陳平安,無法抑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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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笑嗬嗬道:“明白了,感謝少爺為老奴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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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站起身,徑直走向廟外,“隋右邊,你隨我出門一趟,我有話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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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內隋右邊眼神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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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仍是沒有回頭,跨過門檻,“一炷香內,你不出門找我,我就把畫卷燒了,你欠我的兩顆金精銅錢,可以不用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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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右邊這才麵無表情地走出破廟,快步跟上那個走在山路間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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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隋右邊跟上後,似乎毫不在乎她會不會暴起殺人,緩緩說道:“心境壞了,以後還練什麼劍?你隋右邊就這點心智,我看你其實根本就不用練劍了,反正有沒有東海老道人的束縛,你都走不到最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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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右邊手指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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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前邊依然緩緩而行,隻是淡然道:“你會死的。你真想死的話,在你死前,我還有話要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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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右邊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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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後,陳平安和隋右邊一前一後,返回破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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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右邊雖然臉色奇差,但是心境似乎有所好轉,沒了半點殺氣,也無要破廟所有人一起為她武道崩塌而陪葬的瘋狂死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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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再次坐在火堆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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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接過裴錢的飯碗和,開始吃今晚的第二碗米飯,馬屁精裴錢還蹲在他旁邊,雙手托著一小壇子醃菜,陳平安環顧四周,笑問道:“你們到了這座陌生天下,有什麼想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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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沉默片刻,盧白象率先開口笑道:“山中何事,鬆花釀酒,春水煎茶,願得大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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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斂嘿嘿笑道:“世間情動,不過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碰壁當啷響。願得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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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羨想了想,說了句符合他開國皇帝身份的話,“殺儘百萬兵,寶劍血猶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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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瞪眼道:“老魏,屁咧,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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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羨點點頭,“這話是南苑國文人送我的詩句,要是我自己吟詩的話,應該是……大雨嘩嘩下,柴米都漲價。板凳當柴燒,嚇得床兒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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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這才點頭笑道:“老魏,這詩比前邊好多了,我都聽得懂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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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羨笑納了,嗯了一聲,“當年就有許多大文人說得誠懇,說我確是有些文采天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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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翻了個大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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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右邊自顧自道:“願隨夫子天壇上,閒與仙人掃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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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最後身邊的裴錢,笑問道:“就剩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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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驚訝啊了一聲,羞赧道:“我讀書還不多,如今還不會作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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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扒了一大口飯,夾了一筷子醃菜,笑道:“我也沒讓你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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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哦了一聲,神采飛揚,“那我可就真說了啊,不許生氣,不許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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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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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大聲道:“我想讀最薄的書,吃最貴的菜,罵最壞的人,打最野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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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差點給米飯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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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見機不妙,覺得大概是誌向不夠大,瞥見腳邊的行山杖,趕緊補充道:“要不……再加一個戳最大的馬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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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羨板著臉道:“小小年紀,就有如此王霸之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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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錢向那老魏咧嘴而笑,伸出大拇指,“還是老魏你上道!很有眼光哩,難怪能當個皇帝老爺,唉,就是如今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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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了搖頭,然後也跟著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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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外邊,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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