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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秋狩時分,請君入甕(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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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小心翼翼問道:“為何三教聖人不對師父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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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笑道:“如今的你,問這麼大的問題,有意義嗎?你不是該好好想一想,怎麼不當個光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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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訕笑道:“師父原來也會說趣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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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破天荒露出一抹無奈神色,皺巴巴的臉龐愈發褶皺,“還不是給李二那個神憎鬼厭的婆娘,嘮叨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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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輕聲問道:“嫂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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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嗤笑道:“她要是,我會不把她收拾得生生世世豬狗不如?就因為隻是個讓你糟心的市井潑婦,我才不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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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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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說道:“顧璨之於陳平安,就是陳平安之於齊靜春。恰好是死局的死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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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皺眉道:“顧璨和陳平安,秉性相差也太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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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漢子搖頭不已,“不一樣,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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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笑道:“你若是不去談善惡,再回頭看,真不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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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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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眼神逐漸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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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搖頭道:“彆去摻和,你鄭大風就算已經是十境武夫,都沒用。這個無關打殺和生死的局,文聖哪怕想要幫陳平安,還是幫不了。這跟學問大不大,修為高不高,沒關係。因為文廟的陪祀神位給砸碎了,文聖自身的學問根祇,其實還擺在那裡。文聖當然可以用一個天大的學問,強行暫時覆蓋住陳平安的當下學問與降服那條心井惡蛟,但是長遠來看,得不償失,反而容易走入岔路,害死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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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瞥了眼天空,“來做過客的那位陸掌教,倒是可以幫陳平安走上另外一條道路,可是陳平安自己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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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有一點陳平安猜得很準,那位陸掌教心心念念想要的,是齊靜春選中的那個陳平安,自然不是陳平安本身,所以一旦心智不定,給拐去了白玉京,好一點,成為傀儡,十一境十二境,倒不是沒有可能。可要壞一點,估計生生世世,都逃不出陸掌教的手掌心了,拿來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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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嗯了一聲,“這就像一個男人,得不到的女子,心中越彆扭,瞧著越好看。得到了,其實也就那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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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沒來由說了句,“如今小鎮有不少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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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臉色漲紅,“師父,我就是嘴花花而已,其實不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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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問了個好似全然無關正題的問題,“螃蟹坊那四塊三教一家掛在小鎮這邊的匾額,分彆寫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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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回答道:“儒家的當仁不讓,道家的希言自然,佛家的莫向外求,兵家的氣衝鬥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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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笑問道:“好好琢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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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思量片刻,“當仁不讓,是陳平安身陷此局的關鍵死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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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笑了笑,“道家的孑然一身求大道,與天地合道,美好不美好?所以我才會說陸掌教的道法,可以救陳平安一時一世,連人間都不去管了,還管一個泥瓶巷毛頭小子的生死對錯?文聖罵那位陸掌教是蔽於人而不知天,在我看來,其實不然,早期在浩然天下陸地版圖求道的陸掌教,興許是如此,可當他泛舟出海,就已經開始不同了,真正開始得了意忘其形,無比契合、接近道祖大道,所以才能成為道祖最喜歡的弟子。至於那句佛家語衍生出來的佛法,看似是陳平安有望破局的一個法門,實則不然,崔瀺肯定想到了,早有對策。至於氣衝鬥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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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壓低嗓音,“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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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麵無表情道:“她?根本不在乎。說不定巴不得陳平安更爽利些。隻要陳平安不死就行了,哪怕走入一個極端,她樂見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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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撓撓頭,“說來說去,陳平安肯定就是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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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笑道:“到時候一個守著山頭的富家翁,你守著他的山門,混吃混喝,不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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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猛然抬起頭,死死盯著老頭兒,“師父是故意要陳平安心中惡蛟抬頭,以此淬煉劍心,再不去講那些束手束腳的仁義道德,讓陳平安隻覺得天大地大,唯有一劍在手,便是道理了,好以此幫助那個存在,丟掉早先陳平安這個劍鞘,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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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微笑道:“能夠想到這一步,看來還是有點長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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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顫聲道:“這是她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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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搖搖頭,露出一抹感慨和緬懷神色,喃喃道:“她哪裡會在意這些呢,她都無所謂的。她……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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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神色愴然,“可憐,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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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那個在灰塵藥鋪,與自己對坐在簷下長凳上的年輕人,嗑著瓜子,笑看著院子裡的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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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覺得遭受過那麼大一場無妄之災後,那個年輕人,也該過幾天舒坦愜意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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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想到,從離開老龍城的開始,就有一個比飛升境杜懋和本命物吞劍舟更可怕的局,在等著他陳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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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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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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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淡然道:“如今浩然天下的道理,隨著大亂之世的到來,總有一天所有人不愛講的那些,覺得知道了道理也無用那幫蠢人,假借道理來滿足自己私欲的那些惡人,都會跟著那些根本道理,一起水落石出,不吃飯會死人,不喝水更會死人。等到那個時候,就知道有人願意講道理的珍貴了。好在人的記性不好。吃過疼很快就忘,世道就這麼反反複複,都過去一萬年了,還是沒好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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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顫聲道:“好?怎麼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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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笑了,“我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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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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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又問,“你就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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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依舊默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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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風最後離開鋪子,走了趟泥瓶巷,經過了陳平安的祖宅,也走過了顧璨的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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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獨自在院子裡吞雲吐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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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年之前,天上的一簇簇神性光彩,浩浩蕩蕩,星辰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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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那些微不足道的人性,一點一點的火星子而已,怎麼就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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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給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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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不願意承認,也得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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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能夠給出那個答案的家夥,估計這會兒已經在書簡湖的某個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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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水城一棟視野開闊的高樓頂層,大門打開,坐著一位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與一位儒衫老者,一起望向外邊的書簡湖壯麗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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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崔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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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兩人,曾經的一個人,大驪國師繡虎,昔年文聖首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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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神色肅穆,駕馭那把飛劍金穗在自己四周畫出一座小雷池,用來提醒自己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可以走出這個圓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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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看了眼崔東山,微笑道:“不愧是先生和學生,兩個都喜歡畫地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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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咬牙切齒道:“我輸了,我肯定認,你輸了,可彆仗勢欺人,翻臉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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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這個老王八蛋強行設置此局,並且不給他任何拒絕的餘地,他崔東山哪裡願意再上賭桌?他現在對“大師兄”這個說法,最深惡痛絕,對於押大贏多的賭博,更是打死都不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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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老王八蛋不答應,他崔東山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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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過來說,如果崔東山是坐在崔瀺的位置上,他覺得自己也會如此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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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豈會不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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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賭局,他崔東山和崔瀺,很簡單,要分出一個主次,僅此而已,不涉及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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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崔東山不願意破罐子破摔的原因,這恰恰也是崔東山最恨自己的地方,“一個人”,會比任何外人都清楚自己的底線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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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崔瀺輸了,從今往後,允許崔瀺在大隋,類似割地稱王的存在,並且不單是他崔瀺,整個大驪宋氏王朝,都會押注陳平安。陳平安值得這個價格。崔瀺上次見麵,笑言“連我都認為是死局的棋局,陳平安破得開,自然當得起我‘佩服’二字。這樣的存在,又不能隨便打死,那就……另外一個極端,竭力拉攏。這有什麼丟臉不丟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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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崔東山輸了,就必須要出山,離開山崖書院,幫助崔瀺運籌帷幄,打下朱熒王朝,以及繞過觀湖書院之後,大驪鐵騎的調度,或是在大驪以南、觀湖書院以北,鎮壓各方,快速消化掉半座寶瓶洲的諸國底蘊,變成真正屬於大驪的內在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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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還要乖乖走回事功一途,成為崔瀺事功學說的開山大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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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國那艘仙家渡船,為何會那般磨磨蹭蹭?為何在老龍城,在青鸞國,在黃庭國,都沒有直接去往書簡湖的渡船?為何陳平安會在大隋書院煉化第二件本命物?為何龍泉郡突然開始新一輪的買賣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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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為了書簡湖的萬事俱備,連那東風不都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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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這個過程當中,一切都需要符合一洲大勢,合情合理,並非崔瀺在強行布局,而是在崔東山親自盯著的前提下,崔瀺一步步落子,每一步,都不能是那無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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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驪,早已秘密滲透了書簡湖,如今開始悄然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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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毗鄰朱熒王朝的一塊重地,書簡湖早已是大驪國師眼中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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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江真君劉誌茂,要一統書簡湖。一統江湖之後,交給誰?自然是售予帝王家,賣個天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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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個帝王家,離著書簡湖有點遠了。帝王家還會轉手再賣,又是賣給誰?是桐葉洲的玉圭宗。玉圭宗打算在寶瓶洲選擇一處風水寶地,作為下宗的開宗地址。已經有三個選址,一個是龍泉郡,一分為二,阮邛,玉圭宗,平分。一個是靠近雲林薑氏與青鸞國的某處。最後一個,就是書簡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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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本就是梟雄心性,這些年的淩厲出手、和拉攏,恩威並濟,已經有了獨吞書簡湖的一方霸主之姿,最後一次痛下殺手,又有大驪修士的助力,有望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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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加上一個站在顧璨對立麵的阮秀,本該等到最新一任的江湖君王推舉出來,經曆過一場不斷有黃雀在後的連環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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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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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阮秀就不在棋盤之內,她在不在,無傷大雅,最多就是錦上添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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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陳平安本該到了龍泉郡,開開心心買下一兩座山頭,在落魄山竹樓,練練拳,與兩個小家夥聊聊天,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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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就會突然聽聞一個來自書簡湖的噩耗,書簡湖一場大混戰,拉開了帷幕,小小年紀的顧璨深陷其中,並且發揮了相當大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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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陳平安才會火急火燎乘坐一艘“恰好路過”牛角山的仙家渡船,通過魏檗的私人關係,耗費大量神仙錢,冒險穿過寶瓶洲版圖上空,來到這座書簡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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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那個時候,局勢會比現在更加複雜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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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死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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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還要加上一個阮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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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笑道:“還是沒有關係,大局已定,就當我不忍心一棍子打死你崔東山好了,省得你改換道路的過程,太過漫長,拖延了寶瓶洲的大勢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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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視線偏移,望向湖邊一條小路上,麵帶笑意,緩緩道:“你陳平安自己立身正,願意處處、事事講道理。難道要當一個佛門自了漢?那也就由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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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相信的道理,沒有什麼親疏有彆。那麼當你身邊最在乎、最親近的人,犯了大錯,滔天大錯,可那個人好像也有自己的一些個理由,這時候你陳平安該怎麼辦?你陳平安一直堅持的道理,還管不管用?我很好奇,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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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去那些亂七八糟的文人筆劄上,或是所謂的警示名言上邊,找幾個自己想要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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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眯起眼,“你我可以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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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冷笑道:“好一個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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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自顧自說道:“當年小鎮那場考驗,對陳平安來說,其實外物誘惑居多,不夠純粹,所以我們才會輸得那麼慘。歸根結底,還是我小覷了一個陋巷少年。既然他能夠被齊靜春選中,我,我們當初就該更加謹慎。於是當下這場考驗,隻問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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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根本不是被崔瀺蒙在鼓裡,被那個老王八蛋在背後陰險算計,事實上,每一步,崔瀺都會跟崔東山直直白白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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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這樣,崔東山越覺得自己是在束手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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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陳平安和畫卷四人到達青鸞國後,崔東山終於坐不住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淪為老王八蛋的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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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很突兀地出現在了那座靜謐祥和的小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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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一直到陳平安到達山崖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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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有過兩次小小的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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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是同樣“自然而然”借助青鸞國的佛道之辯,說及了法家學問,那次分彆,他崔東山偷偷交給裴錢的那隻錦囊,裡邊紙條上,寫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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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是重逢於山崖書院,勸說陳平安多讀三教百家的那十幾本“正經”,真正用意,是偷偷摸摸推薦給陳平安的那幾本佛家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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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破此局,已是奢望,那麼退一萬步說,讓先生陳平安好歹保住自身道心,崔東山知道自己是在竭力掙紮,給出了兩種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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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為法家,對錯是非,一斷於法,無親疏之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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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為佛家,因果之說,眾生皆苦,昨日種種因,今日種種果。前生種種因,今生種種果。那些無辜人的今日橫禍,乃是前世罪業纏身,“理”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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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崔東山的作弊,還有更加隱蔽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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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山崖書院的那棟院子裡,是最巧妙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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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崔瀺看著湖麵上,那艘緩緩靠近岸邊渡口的青峽島樓船,微笑道:“你兩次作弊,我可以假裝看不見,我以大勢壓你,你難免會不服氣,所以讓你兩子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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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笑眯眯道:“你這老王八蛋,真是闊綽人的口氣,我喜歡,我喜歡!不然再讓我一子,事不過三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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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望著那艘樓船,“我不是已經讓了嘛,隻是說出口,怕你這個小崽子臉上掛不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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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臉色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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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自言自語道:“你在那座東華山院子裡邊,故意引誘性情頑劣活潑的兩個孩子,在你的仙家畫卷上肆意塗抹,然後你故意以一幅骷髏消暑圖嚇裴錢,故意讓自己的火候過頭些,之後果然惹來陳平安的打罵,陳平安的表現,一定讓你很欣慰,對吧?因為他走了那麼遠的路,卻沒有太過拘泥於書上的死道理了,知道了君子曲與伸,不可缺一,更知道了何謂‘入鄉隨俗’,笑得你崔東山根本不會在意那些畫卷,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加上陳平安願意將你當做自己人,所以看似陳平安不講理,明明是裴錢李槐有錯在先,為何就與你崔東山講一講那順序的根本道理了?因為這就叫入鄉隨俗,世間道理,都要合乎那些‘無錯’的人情。你的用意,無非是要陳平安在知道了顧璨的所作所為之後,好好想一下,為何顧璨會在這座書簡湖,到底是怎麼變成了一個濫殺無辜的小魔頭,是不是稍稍情有可能?是不是世道如此,顧璨錯得沒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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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臉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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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笑道:“可這真的有用嗎?你真以為你的這一手棋,很妙?錯了,你的這一手,對於當年泥瓶巷少年是妙手,在如今內心已有道理作為壓艙石的陳平安來說,反而是火上加油,隻會讓他想得更深,到最後更加無所適從。崔東山,事到如今,你還沒有看出我這局棋真正有趣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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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神色自若,始終沒有轉頭看一眼崔東山,更不會搬出咄咄逼人的架勢,“有趣在哪裡?就在火候二字上,道理複雜之處,恰恰就在於可以講一個入鄉隨俗,可有可無,道理可講不可講,法理之間,一地之法,自身道理,都可以混淆起來。書簡湖是無法之地,世俗律法不管用,聖賢道理更不管用,就連許多書簡湖島嶼之間訂立的規矩,也會不管用。在這裡,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人吃人,人不把人當人,一切靠拳頭說話,幾乎所有人都在殺來殺去,被裹挾其中,無人可以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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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可以是陳平安‘退一步求心安’的正當理由。這些都是我故意送給陳平安的餘地,我給了他無數種選擇的可能性,大道,岔路,都在他腳下擺著,沒人攔著他。如此一來,我好教他切身感受一下,天底下好像真的沒有天經地義的道理,我就是要他陳平安去為了一個顧璨,不得不選擇否定自己,去接受世人那套唯有立場、沒有對錯的混賬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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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微笑道:“講理的好人,遇上心底更信奉拳頭、隻在嘴上講理的世道,然後這個好人,頭破血流,自縛手腳,畫地為牢,我倒要看看,最後你陳平安還怎麼去談失望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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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慘然而笑,“妙不可言,真真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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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此後娓娓道來,一句句,如一把把刀子插在崔東山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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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之母,當年那一碗之恩,陳平安覺得她對你有救命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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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顧璨,有不輸劉羨陽的親情,將顧璨當做自己的親生弟弟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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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那條泥鰍,還是你當年親手轉送給顧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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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崔東山既然偷偷摸摸拿佛家宗旨來救陳平安,真救得了?陳平安不是信奉那座牌坊上的莫向外求嗎?那些枉死之人的因果,可以解釋,可你一旦逃禪,想要給自己一個儒家道理之外的佛家心安之地,可問題又來了,這份與你有關的最早因果,你想不想得到?看不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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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陳平安假裝看不到,沒關係,因為陳平安等於已經沒了那份齊靜春最珍重的赤子之心,你我二人,勝負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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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陳平安真正看不到,沒關係,我自會找人去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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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最後蓋棺定論,語氣平常,倒是沒有太過喜悅,“這一次,沒有人能救他,陳平安自己,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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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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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終於轉過頭,笑道:“少年郎要有朝氣,為何如今比我還要暮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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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閉上眼睛,滿臉淚水,輕聲呢喃道:“願先生心境,四季如春,四季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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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邊樓船已經停岸,那個姓陳的“中年男人”在遠處樹葉枯黃的柳樹下,終於還是沒有喝酒,將酒壺彆回腰間後,他踟躕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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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年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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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站起身,伸出一隻手掌,微笑道:“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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