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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和譚元儀幾乎同時到達橫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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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一明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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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親自出門將手持炭籠的賬房先生,領到一間密室,竟是四壁與地麵竟然都是雪花錢,然後隻擺放了四張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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粒粟島島主譚元儀已經坐在其中一張蒲團上,正在閉目養神,在劉誌茂和陳平安並肩走入後,睜開眼,站起身,笑道:“陳先生的大名,如雷貫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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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書簡湖的近況,譚島主你的那位綠波亭同僚,如今身在青鸞國的李寶箴,能不能夠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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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元儀說道:“每隔一段時間,會有一些關鍵諜報的交換,如果陳先生不願意在諜報上被提及太多,我可以親自潤筆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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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自然需要拱手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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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元儀則說了一番客氣話,什麼陳先生可是龍泉郡的山大王,還是北嶽正神魏檗的摯友,在綠波亭內部,人人久仰陳平安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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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則陳平安心中非但沒有驚喜和感激,反而開始擔憂今夜的秘密會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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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驪官場,尤其是安插在大驪王朝以外的諜子,最重規矩律法。譚元儀所謂的“潤筆”,就是破例,若是換成書簡湖的山澤野修,當然可以理解為雙方做買賣的鋪墊和誠意,可是陳平安剛好是極其熟稔大驪某些運作規矩的人,沒辦法,曾經的死敵,剛好是綠波亭的原先主人,那位宮中娘娘,是大驪王朝最有權勢的女子。譚元儀既然敢壞了規矩,哪怕隻有一點點,都意味著他需要在陳平安身上悄悄找補回來,這也是做買賣的分內事,在商言商罷了。很多朋友,壞在一個錢上,反目成仇,未必全是那些所謂的朋友不厚道,自身亦是錯在了“拎不清”上。至於這裡邊還應該講一講的順序先後、對錯大小,又往往因為一味感情用事,誤人誤己,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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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起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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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大驪諜子頭目,過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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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書簡湖元嬰修士,地頭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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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既是籍貫在大驪龍泉郡、又是青峽島供奉的賬房先生,過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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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盤腿而坐,雙手攤放在炭籠上,直截了當問道:“因為老龍城變故,大驪宋氏欠我金精銅錢,譚島主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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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元儀點點頭,“這是綠波亭頭等機密,綠波亭所有隱匿在寶瓶洲中部的諜子死士,隻有我可以接觸到一些大概,屬於大驪公文裡邊故意語焉不詳的那部分,所以具體內幕,我依然沒資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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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又問道:“大驪軍方,比如在先後到達朱熒王朝邊境的兩支鐵騎,是不是都對譚島主很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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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元儀臉色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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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驪尚武,從廟堂到江湖再到市井,皆是如此,民風彪悍絕非虛言,所以一直被寶瓶洲譏笑為“北方蠻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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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驪的上柱國姓氏,大部分的根基都在軍方,均攤掌握著一支支打慣了“老仗”的邊軍鐵騎,沒有誰能夠完全掌握一支邊軍,往往是兩三大豪閥姓氏相互製衡、結盟,當然也有類似袁、曹兩大上柱國姓氏這般互相仇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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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大驪國師崔瀺,大驪文官根本就沒有出頭之日,哪怕是繡虎經營朝堂百年之久,去年還是鬨出了一個大笑話,大驪其中一支南征騎軍在京城的傳話人,氣勢洶洶去戶部討要銀子,品秩比此人高出一截的戶部侍郎,親自出麵接待,結果戶部當然是要按照流程,先吐苦水,再喊窮,最後雙手一攤沒銀子,若是有點牽來扯去官場香火情的,最多就是私底下說些儘力周轉的掏心窩言語,若是沒交情的,那就是愛咋咋的,有本事你們來戶部砸場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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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造訪戶部要銀子的家夥,就是與戶部關係平平的,聽了半天,拗著性子,忍到最後,終於開始炸窩,拍桌子瞪眼睛,指著一位戶部侍郎的鼻子,罵了個狗血淋頭,將自家鐵騎一路南下的滅國功勳,一樁樁擺事實說清楚,再把將士在哪一國哪一處戰場的慘烈傷亡,一一報上數字,按照國師崔瀺的話說,這就是“武人也要說一說文官聽得懂的斯文話”,最後質問那個戶部侍郎是不是良心給狗叼了,竟敢在軍餉一事上支支吾吾裝大爺,再將戶部到底還有多少存銀說了個底朝天,說得那位戶部侍郎直感慨你這家夥來咱們戶部當差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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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結果,自然是那人滿載而歸,還有意外之喜,戶部侍郎單獨劃撥一筆不算燃眉之急的款項,給了那支勢力在京城盤根交錯的鐵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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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那人還沒能帶著喜訊離開京城,就給揪了回去,不但如此,連同戶部侍郎以及頂頭上司,那個被譽為大驪財神爺的尚書大人,三個人同聚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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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位上,坐著一頭繡虎,國師崔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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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崔瀺喝著茶水,微笑道:“給咱們大驪那教書匠窮儒生的那點銀子,你們戶部也好意思拖延?你們不也是讀書人出身嗎?你戶部右侍郎宋岩,如果我沒有記錯,最早也是村塾受的蒙學,真舍得動這幾下子筆刀子?咱們大驪已經這麼揭不開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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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會那個戰戰兢兢的戶部侍郎,崔瀺轉頭望向那位白發蒼蒼卻精神矍鑠的戶部尚書,“韓大財神爺,大驪這麼窮,怪誰?怪我?還是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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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老尚書毫不畏懼,指了指宋岩,“哪敢怪國師大人,我年紀大,但是官癮更大。再說了咱們戶部也不窮,銀子大大的有,就是不舍得胡亂花費而已,所以怪不著我,要怪就怪宋岩,那筆款項,從頭到尾,咱們戶部都按照國師的要求,辦得清清爽爽,一顆銅錢不多,一顆銅錢沒少。隻是宋岩壞了事,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宋岩,快,拿出一點咱們戶部官員的骨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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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邊軍出身的要錢人,瞪大眼睛,他娘的六部衙門的高官,就這操行?不比咱們邊軍裡邊出來的糙漢子,好到哪裡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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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天底下臭不要臉的人和話,其實都一個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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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喝了口茶,對老尚書笑道:“行了,少在這裡拐彎抹角給下屬求活路。宋岩錯是不小,但還不至於丟了官,幾次京評,都還算不錯。就把三年俸祿拿出來,給到那筆款項裡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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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蓋發軟的宋岩如獲大赦,“屬下願意拿出十年俸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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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尚書一拍腦袋,“瓜慫蠢蛋,自尋死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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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還是沒生氣,一手端茶,一手持杯蓋對宋岩擺擺手道:“這不是當官該有的規矩,回去後,還魂了,靜下心來,再好好跟老尚書討教一些為官之道。彆總以為自己這位頂頭上司,隻是靠著掙錢本事,才得以立身廟堂中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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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尚書帶著劫後餘生的侍郎離開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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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一起抹汗水,老尚書氣得一腳踹在侍郎腿上,低聲罵道:“我再年輕個三四十年,能一腳把你踹出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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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苦笑不已,這還是那個喜歡成天之乎者也的老尚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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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在大鬨戶部衙門的家夥,咽了咽唾沫,到底是個能從戶部要到銀子的聰明人,學那老尚書耍無賴,“國師大人,可不能殺我啊,我這是職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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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點點頭,“你做的非但沒錯,反而很好,我會記住你的名字,以後再接再厲,說不定出息不小,最少不用為了跑趟衙門,專程去咬咬牙,購買了一身不丟邊軍臉麵的新衣服,買衣這筆錢,離開這裡後,你去戶部衙門討要,這不是你該花的銀子,是大驪朝廷的文官,欠你的。你在宋岩那邊討要到的軍費,除了本該撥給教書匠的那點銀子,其餘都可以帶出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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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家夥滿臉的匪夷所思,“國師大人,當真就隻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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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為何堂堂大驪國師,會知曉自己買衣服的這種芝麻小事,他當下已經顧不得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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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笑了笑,“當然不止是這樣,這件事情害我分心,尤其是讓我心裡頭有些不痛快了,既然怪不到你這個跑腿的人頭上去,韓尚書又滑不溜秋,不給我讓戶部衙門吃點掛落的機會,所以就隻好拿你們的那位主將來說事,南下途中,他一些個可睜眼可閉眼的賬,我打算跟他蘇高山算一算,你告訴他,朝廷這邊,扣掉他滅掉夜遊國的一國之功,所以本該是囊中之物的巡狩使,有些懸乎了,接下來與曹枰雙方齊頭並進,攻打朱熒王朝,記得多出點力,如果能夠率先率軍攻入朱熒王朝京城,會是大功一件,樵夫出身的他,不是喜歡拿龍椅劈砍當柴火燒嗎?那一張椅子,我可以今天就答應他,隻要蘇高山搶先一步,見著了京城高牆,那張寶瓶洲中部最值錢的椅子,就是他的柴火了,吞掉那張椅子的火焰,他豢養的那條火蟒,就有希望躋身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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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邊軍漢子臉色難看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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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明擺是要逼著蘇大將軍拚死突入腹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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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放下茶杯,“還有事情要忙,你也一樣,就不請你喝茶了,一兩杯茶水,也沒法子讓你變得不火急火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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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放棄了與國師大人再商量商量的打算,他敢在戶部鬨,那是形勢所迫,不得不狗急跳牆,在這兒,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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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離開之前,壯起膽子說道:“國師大人,能不能再耽擱耽擱,容我說句話,就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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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笑道:“是兩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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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直爽笑道:“以前總聽說朝堂上的大人物,都喜歡說些雲裡霧裡的屁話,全靠自己去猜,國師大人說話也繞,可繞的不多,雖然今兒事情讓國師大人有些糟心,可說實話,我還是心裡挺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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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瀺揮揮手,“以後可以跟人吹牛皮,但是彆太過火,一些個與我崔瀺把臂言歡、稱兄道弟的話,還是彆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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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由衷佩服,抱拳道:“國師大人真乃神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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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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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邊軍漢子在去年末跟戶部討要銀子,就這麼一件當初跟書簡湖八竿子打不著的小事,會最終直接影響到書簡湖數萬野修的大勢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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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大驪鐵騎的主將蘇高山,從去年到今年末,整整一年,就一個感覺,老子沒錢,老子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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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長驅直入,打到了朱熒王朝的藩屬石毫國中部地帶後,拿下石毫國,毫無困難,但是掂量了一下曹枰那家夥的兵馬,蘇高山就愁,怎麼看都是那個小白臉更有勝算,拿下攻破朱熒王朝京城的首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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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不能活活給尿憋死,尤其是蘇高山這種高位的實權大將,所以在一切規矩之內,銀子也要,神仙錢更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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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就盯上了石毫國以南的那座書簡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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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自派人去了趟池水城,與粒粟島譚元儀有過一番會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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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蘇高山不管是什麼劉誌茂馬誌茂,誰當了書簡湖的盟主,無所謂,隻要給錢就行,隻要銀子夠多,他就可以加快南下的馬蹄速度,為此人撐腰,那幫好似的過街老鼠山澤野修,誰不服氣,那正好,他蘇高山此次南下,彆說是野修地仙,就是那些譜牒仙師的大山頭,都鏟平了四十餘座,如今麾下不提大驪配給的武秘書郎,光是一路拉攏而來的修士,就有兩百人之多,這還是他看得入眼的,不然早就破千了。而且隻要打算進行一場大的山上廝殺,自家大軍的屁股後頭,那些個給他滅了國或是被大驪承認藩屬身份的地方,在他身前低頭哈腰的譜牒仙師、神仙洞府,還可以再喊來三四百號,最少是這個數,都得乖乖騰雲駕霧,屁顛屁顛過來馳援書簡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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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大軍之中,專門配置有專門針對山上修士的即艘巨型劍舟,是墨家機關師打造出來的大家夥,一次升空齊射,飛劍數千如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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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吃錢,而且是大把大把的神仙錢,每用一次,蘇高山就要心如刀割,感覺像是從自己心頭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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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一聽到文官幕僚在那邊打算盤,說此次動用劍舟,得不償失,劈裡啪啦,最後告訴蘇高山虧損了多少小暑錢,蘇高山就恨不得把那些祖師堂的老梁木都給拆下來賣錢的覆滅山門,再派人去掘地三尺,重新收刮一遍。萬一找出個秘密藏寶地之類,說不定就能保本、甚至是有賺了。這類事情,南下途中,還真發生過,而且不止一次。那幫老不死的山上修士,都他娘的是老鼠打洞,一個比一個藏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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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書簡湖那麼多野修積攢了百年數百年的家當和積蓄,蘇高山差點都想要厚著臉皮去找曹枰那個小白臉,跟他再借幾艘劍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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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蘇高山身負大驪氣勢,本身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將,做事情,往往是越簡單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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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對於粒粟島譚元儀而言,一個習慣了刀刃上計較得失的大諜子,實在是碰到了蘇高山這種實權武將,能夠在大驪邊軍中排名前十的真正大人物,一位板上釘釘的未來巡狩使,譚元儀是既高興又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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粒粟島這些年的盈餘,以及先前從青塚、天姥島掙來的一點神仙錢,對於那支急劇擴張的鐵騎所需軍費而言,四個字,杯水車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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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高山以戰養戰,已經無法維持,畢竟南下途中,除了大驪鐵騎的如雷馬蹄,還有大驪監軍和專門負責收拾殘局的一撥文官,後者都會儘力避免軍方對戰敗之地的盤剝過重。這裡邊,國師崔瀺早就製定出一套近乎繁瑣的規矩,那些邊軍將帥愛看不看,會不好看,無所謂,反正自有幕僚幫著解惑,而且一旦違例,就要付出代價,可以憑借軍功抵過,隻要戰功足夠,遇上了冥頑不化的城池,久攻不下傷亡慘重,最後一旦成功破城,主將甚至可以下令屠城,彆說是兩條腿的人,還可以殺得豬犬不留,但是這種違反那本南征律例冊子的泄憤之舉,大驪隨軍監軍和那些留守文官最多是建言,不會死勸,更不會彈劾,因為這種情況,一樣在國師大人的規矩之內,隻需要拿出那本冊子,翻翻看,一路殺敵積攢下來的功勞簿膽敢,以及破城軍功,拿來去跟屠城所需代價算一算,足夠,又舍得戰功被抹、舍得事後撈不到一個大驪新設官職的封疆大吏“巡狩使”,隻管去做,大驪朝廷絕對不會對你秋後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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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是軍功不夠,還敢肆意屠城或是坑殺敗軍降卒,更簡單,就殺頭,監軍可以直接下令所有軍伍當中的武秘書郎,哪怕是主將身邊的心腹武秘書郎,一樣需要聽令於大驪國師交予監軍的令牌,當場將下令屠城的主將斬立決,然後還要被傳首各支大驪邊軍,一顆人頭還不夠,在大驪本土的家族一起幫著補過,補到足夠為止,若是殺光了還不夠,沒關係,大驪國師說了,就當是大驪對你這些年的戎馬生涯,破例法外開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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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果劉老成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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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筆買賣,對他譚元儀,對劉誌茂,對大將蘇高山,還有對大驪,是四者皆贏的大好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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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蹦出個已經兩百年在宮柳島沒露麵的劉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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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劉老成這根攪屎棍的出現,使得劉誌茂一夜之間就失去了對書簡湖的掌控,譚元儀的下場,不比青峽島顧璨和那條畜生好到哪裡去,都屬於無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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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劉誌茂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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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微微抬手,搓了搓掌心,“譚島主,跟攻打石毫國的那位大驪主將蘇高山,關係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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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元儀說得很坦誠,“關係很一般,蘇高山看上的,是書簡湖千餘島嶼的孝敬錢和賣命錢,拿不出來,隨時可能翻臉,連我這半個自家人,都無法例外。雖說武將絕對無法乾涉綠波亭事務,可是我這種諜子,光是綠波亭內部,就多達十餘位。更不要說還有差不多性質的牛馬欄和銅人捧露台,都不比綠波亭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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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更不妙的是綠波亭,原本是那位娘娘親手打造而出,雖說如今變成了大驪國師的養子,可畢竟不是親生的。最最不妙的,則是同樣是綠波亭內做到譚島主這個高位的諜子,是李寶箴的升遷之路,注定更加順遂,反而像譚島主這樣的綠波亭資曆深厚的前朝老臣子,有些難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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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元儀笑道:“對待牛馬欄和綠波亭,國師大人是不會有所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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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針見血道:“對待牛馬欄和綠波亭,當然不會偏心。可是具體對待綠波亭每一個被那位娘娘提拔起來的心腹老人,會不會?可能國師度量極大,不會,可能肚量沒那麼大,會。可能今天亂世用才,不會,可能明兒天下太平,就會。可能今天遞了投名狀,與娘娘劃清了界限,明天就突然天降橫禍,被不太聰明的彆人給株連。似乎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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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元儀歎息一聲,沒有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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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依舊一副置身事外的散淡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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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也心中歎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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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譚元儀這邊,打不打開死結,有意義,但是意義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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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哪怕如此,沒有開始做買賣,就已經知道結果會不儘如人意,今夜的會談,依舊是必須要走的一個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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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需要通過譚元儀所有細微處,透露出來的一個個小的真相,去敲定一樁樁心中疑惑,再去彙總、分彆那個看似模糊、但是有跡可循的大勢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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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形勢確實不是太好,可是患難生交情,譚島主,劉島主,那咱們就當一回精誠合作的盟友?開始聊聊細節步驟?三方相互查漏補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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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元儀微微坐直幾分,沉聲道:“陳先生願意投桃,譚元儀必然報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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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更是開口說話,笑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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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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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獨自離開橫波府,返回青峽島山門,將炭火早已熄滅的炭籠放回屋子,懸掛好養劍葫,換上了那件法袍金醴,再在外邊穿上厚實的青色棉袍,拔出房門上的那把劍仙,歸鞘背在身後,徑直走向渡口,解開那艘小渡船的繩索,去往宮柳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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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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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陳平安並不心急,撐蒿劃船,渡船如一枚箭矢,破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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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簡湖太過廣袤,即便渡船如同疾鳥飛掠,可天亮時分,猶然沒有看到宮柳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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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飛鳥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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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休憩片刻,便停船湖在心某處,手持一根筷子,擺放一隻白碗,輕輕敲擊,叮叮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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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耳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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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像個街邊乞討要飯的乞兒,但又像那種退隱山林、孤雲野鶴的年輕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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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就這麼自得其樂了一炷香功夫,將碗筷都收入咫尺物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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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搓了搓臉頰,然後深呼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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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大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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