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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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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雪時分,尤為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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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麼是官道上的道路泥濘,要麼是僻靜小路上的積雪深厚,踩在其中,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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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根據書簡湖幾位地仙修士的推算,今年末,書簡湖廣袤地界還會有一場更大的雪,到時候除了書簡湖,那場百年難遇的大雪,還會囊括石毫國在內的幾個朱熒王朝藩屬,書簡湖修士自然樂見其成,幾個藩屬國恐怕就要遭罪了,就是不知道入冬後的三場大雪,會不會無形中阻滯大驪鐵騎的馬蹄南下速度,給立國以來第一次采取堅壁清野策略的朱熒王朝,贏得更多的喘氣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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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些天下大勢,與山頭穩固的修士日常生活,似乎關係不大,畢竟“天下”又有山上山下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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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靈官廟主殿內,曾掖去周邊拾取柴火,點燃了一堆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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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還是身穿一件厚實棉袍,跟在青峽島沒兩樣,隻是不再背劍,而是以裴錢“開創”的刀劍錯樣式,將一把自製竹刀,一把購自池水城猿哭街的那把大仿渠黃劍,懸佩在腰間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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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吃著乾糧,此次遊曆,是曾掖生平第一次出遠門,所以比起沉默寡言的陳平安,少年心性的曾掖,難免有些雀躍,過個關隘,向石毫國邊境士卒遞交青峽島祖師堂頒發的譜牒,都能讓曾掖倍感新鮮,隻是不敢流露出來,陳先生的心事重重,曾掖又不是瞎子,這點人情世故,曾掖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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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幾無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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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吃過乾糧後,開始攤開一幅石毫國州郡堪輿圖,如今石毫國南方版圖還好,隻有稀稀疏疏的大驪鐵騎斥候騎軍遊曳其中,陳平安和曾掖就見到過兩次,但其實尚未被戰火波及的南部,也已經出現了亂世跡象,就比如兩人身處的這座靈官廟,就是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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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久未修繕的老舊靈官廟,稍顯破敗,根據附近鄉民的解釋,掌管香火的老廟祝在今年入秋時分去世了,縣衙那邊本該選出個新廟祝,一般來說,隻要人選身世清白,又有個譜牒在身的道士老爺幫忙簽字,州郡那邊都會點頭,這點芝麻小事,根本不用麻煩京城禮部,可是大驪蠻子一來,世道亂得很,就顧不上了,畢竟老百姓逃難,事後返籍回鄉,朝廷不會怪罪,可廟祝這種雞肋職務,卻跟縣令老爺差不多,擔著“守土有責”四個字,所以縣衙原本屬意的兩個人選,哪怕縣衙那邊退讓了一大步,私底下明言,不用兩人自己花錢去跟縣中某位高高在上的譜牒道爺打點關係,依舊不願意上任,就這麼一拖再拖,估計等到已經圍住石毫國京城的大驪蠻子,騰出手來,再往南走,這座本就香火寥寥的靈官廟,明年的香火就算是徹底沒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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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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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自顧不暇,哪裡管得上入廟敬香一事,自己吃飽了,才好計較泥塑的神仙老爺吃不吃得飽,這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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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將那隻竹箱交予曾掖背負,裡邊擱放著跟青峽島密庫房賒賬而來的那件鬼道法寶,“下獄”閻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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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俞檜後邊拜訪青峽島,將那座仿製琉璃閣的上乘靈器主動賣於陳平安,給陳平安暫時收在了咫尺物當中,十二間能夠溫養鬼將之流的屋舍,當下都住滿了魂魄相對飽滿完整的陰靈鬼魅,除了其中一間,其餘十一頭陰鬼,皆是生前中五境修為仍是死在炭雪手下的練氣士,戾氣相對較重,執念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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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雖然修行資質平平,又性情魯鈍,卻是個手腳勤勉、眼裡有活的高大少年,離開書簡湖,這一路北上,曾掖沒少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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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陳平安也不是那種習慣錦衣玉食的譜牒仙師,並不用曾掖服侍,所以像是師徒卻無師徒名分的兩人,一路上走得融洽自然,此次過關進入石毫國,需要拜訪四十個地方之多,涉及石毫國八州、二十餘郡,曾掖比較頭疼的地方,在於其中半數地方位於石毫國北部,兵荒馬亂,說不定就要跟北方大驪蠻子打交道,隻是一想到陳先生是位神仙,曾掖就稍稍釋然,貧苦少年自幼被帶往書簡湖,在茅月島長成少年,以前從未跟隨師門長輩出來遊曆,沒有嘗過“山上仙師”的滋味,對於朝廷和兵馬,還是帶有一絲先天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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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幼稚,實則在陳平安看來,這才是對的,不然遇上了那支來自遙遠北方的陌生鐵騎,誤以為是寶瓶洲中部版圖的那些尋常兵馬,一旦起了衝突,彆說是曾掖這麼個下五境修士,就是一位足可在石毫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金丹地仙,都要在大驪鐵騎那邊碰壁,說不定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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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此事,陳平安沒有刻意提醒曾掖,許多看似粗淺的道理,到底還是要親身經曆過,才會深刻,最少也該親耳聞親眼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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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開始修行,以陳先生傳授的那門仙家秘術,呼吸吐納,勤能補拙,越是一窮二白的野修出身,越能夠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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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如今修心不易,修力一事,自然凝滯不前,拳法劍術與汲取靈氣的修道,三者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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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便站起身,跨過門檻,來到靈官廟主殿外,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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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流傳頗廣的村野老話,叫一人不住廟,兩人不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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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未必真正懂得其中玄妙,可是修道之人,感觸會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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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的心扉屋舍中,善念如樹倒猢猻散,雜念、惡念便魚貫而入,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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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及寺廟道觀這些原本香火興旺的場所,也差不多,原本是鬼怪敬畏的神祇坐鎮、規矩之地,一旦沒了香火,靈氣流散,更容易惹來鬼魅陰物的覬覦和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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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文人的讀書筆劄,都記錄著一樁樁發生在殘破寺廟的精怪詭事,即是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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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在彩衣國和梳水國之間,陳平安就在破敗寺廟內遇到過一隻狐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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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有相逢,也有離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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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低頭捧手,輕輕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霧氣,手心互搓取暖,想了想,去關上門,免得打攪到曾掖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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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心性淳樸,但是在修道一途上,不夠堅韌,很容易分心岔神,那麼今晚淬煉靈氣、溫養氣府一事,剛剛開了個頭,就要被打斷,隻得重頭再來,一兩次沒關係,次數多了,一旦形成一條曾掖自己都毫無察覺的心路軌跡,就是大麻煩,人之惰性、貪念等等,多是如此,看似悄然生發,天經地義,實則在旁人眼中,早已有跡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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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曾掖修行的前期,陳平安就必須要多費心,照顧著點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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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非師父,倒也挺像是一位護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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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陳平安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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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非但沒有心情沉重,反而輕鬆幾分,大概是想起了些以往的開心事,以至於不知不覺之間,已是眉頭舒展,微笑道:“出來吧,我知道你們的存在。這座靈官殿雖然由於香火凋零,使得那金身法相分身之一,早已隱匿沉睡多年,靈官老爺那點僅剩神性,不足以它現身庇護一地氣數,可是你們雙方無怨無仇,井水不犯河水,總好過莫名其妙就結仇吧?一旦遇上某位脾氣不太好的靈官老爺,拚著神性消耗,金身破碎,也會將你們打殺的。你們大可以在主殿外進食香火殘餘,相信身後這尊靈官老爺也未必就會動怒,陰陽之彆,凡夫俗子往往喜陽厭陰,道家靈官卻未必如此,你們死而得存,本就是天意和機緣使然,所以你們可以在主殿之外四周徘徊,幫著自己維持一點靈光,但是主殿就不要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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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得耐心且仔細,因為許多死後戾氣、恨意或是執念凝聚不散的陰物鬼魅,渾渾噩噩,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並不比生前為人之時更多,恐怕連曾掖這類下五境的山澤野修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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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平安眼中,前殿後門附近,有數頭陰物藏在那邊,陰風陣陣,並不濃鬱,如今正值嚴冬酷寒,陽氣稍足的老百姓,比如青壯男子,站在陳平安這個位置上,未必能夠清晰感受得到那股陰物散發出來的陰煞之氣,可若是本身陽氣孱弱、易招災厄的世人,說不定就會中招,陰氣侵體,很容易感染風寒,一病不起。鄉野土郎中的補氣藥物,未必管用,因為治標不治本,病人傷及了神魂,倒是一些神婆一招鮮的那些招魂定神的土法子,說不定反而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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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忌憚陳平安,還是道理講通了,那些陰物漸漸退去,放棄了進入靈官廟主殿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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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它們止步,陳平安就沒有多說多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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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此行第一處要去的地方,就是一個石毫國小山頭仙家,女子陰物現世,行走陽間,陳平安往往會問過她們的意見,可以托身於曾掖,可若是覺得彆扭,也可以暫時寄身於一張陳平安手中出自清風城許氏的狐皮美人符紙,以姿容動人的符籙女子,白日放在咫尺物或是陳平安袖中,在夜間則可以現身,她們可以跟隨陳平安和曾掖一起遠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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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張狐皮美人符紙,如同客棧,如今都有人下榻其中,並且曾經都是石毫國人氏,所以一到夜幕時分,四下無人之處,陳平安就會拿出符紙,將她們棲身的符籙取出,不過需要陳平安消耗些雪花錢,不然符紙就會關門,害得她們無法重返陽間,無法多看幾眼此方天地那份動人、又凍不著鬼物陰物的雪後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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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往常的夜色中,陳平安和曾掖四周,真是嘰嘰喳喳,鶯鶯燕燕,熱鬨得很,十二張符紙當中,即便原本有些不喜交流的女子陰物,可是這一路相處久了,身邊多少都有了一兩位親近相熟的女子鬼魅,各自抱團,聊著些閨房言語,至於大道和修行,是不會再多說一字了,多說無益,徒惹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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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今晚為何她們現身,是陳平安請她們返回了符紙當中,因為要夜宿靈官廟,入鄉隨俗,不可冒犯這些祠廟,有幾位膽子稍大的女子陰物,還取笑和埋怨陳平安來著,說這些規矩,鄉野百姓也就罷了,陳先生身為青峽島神仙供奉,哪裡需要理會,小小靈官廟神靈真敢走出泥塑神像,陳先生打回去便是。隻是陳平安堅持,她們也就隻能乖乖返回許氏精心打造的狐皮符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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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陳平安站在廊道中,身後主殿供奉著一赤麵大髯、黃袍金甲的靈官老爺,手持鐵鞭,金雞獨立,威風凜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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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是道家兩百多位記錄在冊的正統靈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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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極為隱蔽的一個傳聞,近百年在浩然天下流傳開來,多是上五境大修士和劉誌茂之流的地仙,才有資格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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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上一屆坐鎮白玉京的道家三位掌教之一,有真無敵美譽的道老二,提出了五百道教靈官之屬,三座天下的所有人,哪怕是龍虎山天師,甚至即便原本不是道門弟子,無論是其餘兩教還是諸子百家的門生,都有機會,一旦積攢足夠功德福運,便得以歸位、最終在白玉京五城之一的靈官殿陪祀、享受無窮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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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拋開既有兩百多尊“位列仙班”的靈官神祇,意味著還有半數神位空懸。天命所歸,虛位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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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走下台階,捏了個雪球,雙手輕輕將其夯實,沒有去往前殿,隻是在兩殿之間的院子徘徊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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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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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想著一些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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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婆娑洲、桐葉洲和扶搖洲,三個距離倒懸山最近的洲,重寶出世,群雄相爭。杜懋飛升失敗,琉璃金身碎塊四散,這樁天大機緣,傳聞引發了許多寶瓶洲上五境修士的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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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有五百靈官神位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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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真正的天下大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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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陳平安還親身經曆過桐葉洲之亂,被稍稍殃及池魚,所幸倒是不算性命之憂,但是被那個遞出一塊祖師堂玉牌的太平山“年輕道士”,算計得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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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魁更是因此淪為鬼物,失去了書院君子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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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之上,險之又險,但是玄之更玄,就在於風險和機遇並存,是渾水摸魚,得利,甚至是一夜暴富,遠勝百年積澱,還是大道折損,一蹶不振,歸根結底,就看修道之人自家本事高不高了。大勢席卷之下,太平山鐘魁是如此,桐葉宗杜懋也是如此,並不會分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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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情,知道了,未必有用,但是知道其中脈絡,比起從頭到尾蒙在鼓中,肯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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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這趟要走過石毫國南北各個州郡,所以陳平安對於石毫國的朝野江湖和風土民情,在青峽島就了解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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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毫國崇尚道門,敬奉一位道教散仙真人為國師,所謂散仙,自然就是不在道家四大主脈之中的旁門道人,其中道祖座下三脈,道袍樣式也有差彆,不過頭頂道冠最容易區分,分彆是芙蓉冠、魚尾冠和蓮花冠,道士在道門的品秩高低,道冠也有諸多細微講究。此外便是中土神洲的龍虎山一脈,屬於浩然天下的本土道家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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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傳此次阻滯北方蠻夷大驪鐵騎的南下,護國真人在陣前呼風喚雨,撒豆成兵,護住京城不失,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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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些來自柳絮島仙家邸報的紙麵消息,陳平安還專程在池水城擺下酒席,找了個時機,一起宴請了顧璨的兩位兄弟,那位逃難至此將近一年的石毫國皇子韓靖靈,以及石毫國邊軍大將之子的黃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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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得多,聊得淺,客客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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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靖靈雖是石毫國皇子殿下,當今陛下的嫡子之一,正兒八經的天潢貴胄,已經出京就藩多年,可是仗還沒打,就找了個借口離開自己的藩王轄境,迅速南下避難,大致是什麼樣的脾性,並不難猜。不過世事難料,大驪鐵騎南下,所到之處,在冥頑不化的石毫國北部,往往是寸草不生,戰火慘烈,反而是韓靖靈的轄境,因為群龍無首,竟然逃過一劫,沒有任何兵禍發生,在轄境內,韓靖靈莫名其妙就有了個“賢王”的美譽,不過陳平安知道,這多半是韓靖靈身邊那撥扶龍之臣的幕僚們,在幫著出謀劃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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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韓靖靈麵對大名鼎鼎的青峽島賬房先生,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恨不得掏出心肝肺來,給那位在書簡湖數次揚名的陳先生瞧上一瞧。石毫國大將軍嫡子黃鶴,先前離開書簡湖,去和他那個投靠大驪鐵騎的老子,一起謀劃扶持韓靖靈為石毫國新帝,據說都已經見過了蘇高山的麵,所以這趟返回書簡湖池水城,是給韓靖靈報喜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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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給他們與自己稱兄道弟的機會,當然韓靖靈和黃鶴也沒這膽子。不過兩者心性,又有細微差彆,前者是落難,心氣不高,至於一旦成功成為石毫國新帝之後,是何種光景,會不會後悔當初在池水城酒宴上的卑躬屈膝,韓靖靈應該暫時還沒能想到那一步,陳平安則是不在乎。至於後者,麵對陳平安,黃鶴則是看似比韓靖靈更加謙恭的神色之下,隱藏著一絲仿佛弓弦逐漸繃緊的心思,因為大驪武將蘇高山,這座巍峨山嶽,就像給了他們邊軍黃氏一顆莫大的定心丸,哪天真正傍上了這座靠山,彆說是已經桀驁不再的小魔頭顧璨,就算是陳平安,恐怕將來再次聚會,都要對他黃鶴以禮相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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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心細微處的蠢蠢欲動,陳平安隻是默默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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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柳絮島邸報上,石毫國皇帝頒發詔書,昭告朝野,其中以“驕縱不臣,縱兵殃民”八個字,對曾經被先帝敕封“忠毅侯”的黃鶴父親,進行了蓋棺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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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給陳平安和韓靖靈陪酒而少言語的黃鶴,唯獨提及此事,神色張揚幾分,滿臉笑意,說他父親聽聞詔書後,毫不動怒,隻說了“氣急敗壞”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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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當時看著那張意氣風發的年輕臉龐,獨自喝了杯酒,當時見他提起酒杯,韓靖靈趕緊招呼黃鶴,一起舉杯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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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幾分共襄盛舉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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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陳平安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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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酒桌上,都他娘的儘是這麼些學問,最好喝的酒,都沒個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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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看似主賓皆喜、相談儘歡的酒宴散去後,陳平安獨自返回青峽島,對於大驪武將蘇高山,陳平安再次高看了一眼,上一次,還是因為粒粟島譚元儀的進退失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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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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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前殿那邊出現一位身披甲胄的高大陰物,生前可能是位有官身的沙場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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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陰物走出前殿,左腳跨過門檻,抱拳道:“這位仙師,先前我們和屬下們有所冒犯,差點就驚擾了主殿的靈官老爺,仙師提醒,省去我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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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那位麵容慘白的校尉陰物,淒然一笑,收起雙手,習慣性伸手按住腰間長刀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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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胄也好,佩刀也罷,與陰物本體如出一轍,皆是生前種種執念的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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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位滿身傷痕的石毫國武人,尤其是胸膛、脖頸兩處被馬刀劈砍而出的傷口,陳平安雖未真正經曆過兩軍對壘的沙場廝殺,卻也知道此人戰死沙場,當得起轟轟烈烈這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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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物回頭望了一眼前殿,然後轉頭繼續道:“仙師是山上人,可能明白我們這些天地厭棄的鬼魅,越是死了,對於生的念頭,反而越是比活人還要強烈,隻要能夠苟延殘喘,就會不擇手段,所以戰死後,我與麾下同鄉武卒,陰魂不散,晝歇夜遊,一路往南,來到這裡,有些兄弟支撐不住,在半路就已經魂飛魄散,有些到了家鄉,見過了妻兒父母,多是在祠堂、祖墳那些地方,算是安心上路了,但是也有不少兄弟越來越入魔,隻要夜間遇上活人,就想要吞食他們的陽氣,或是途徑本地靈官廟這類已經沒有神祇坐鎮的地兒,不管不顧,就想著飽餐一頓,極難約束,越來越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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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點頭,問道:“敢問這位將軍,如果袍澤當中有人想要如此作為,例如禍害半路百姓,攔又攔不住,將軍又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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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很煞風景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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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陰物輕輕推了推刀鞘,滿臉痛苦,卻無半點猶豫神色,“這就得問過我的刀,答不答應!生前我們即是保家衛國的武人,既然戰死,那麼已算報國無門了,可要說死了就要去殘害百姓,先過我這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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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陰物深呼吸一口氣,咧嘴一笑,“說出來不怕仙師笑話,一路南下,一位位兄弟陸續返鄉分彆,我們也從最早老百姓眼中的陰兵,六百餘,到如今的不足十位,我們非但沒有殘害任何一位陽間的老百姓,反而在亂葬崗各地,清剿了近百頭滿身戾氣的孤魂野鬼,隻可惜我們大軍當中的隨軍修士,當時一個比一個跑得快,害得我死後根本來不及詢問,不曉得我們這種為民除害的行徑,能否給兄弟們積攢陰德,下輩子好投個好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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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先拱手抱拳致禮,然後收手,以毋庸置疑的堅定語氣,沉聲道:“天地無私,但是人倫有道,相信將軍與袍澤,都會有陰德蔭庇的,即可庇護自身,也能夠惠澤家族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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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一聽到這句言之鑿鑿的仙師親口所說言語,一個鐵骨錚錚的沙場武人,竟是當場落淚,轉過頭去,“聽到了沒有,我沒有騙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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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殿後門那邊,一位位武卒現身,各自抱拳,不知是感謝那位生死同歸的武將,還是感激那位青色棉袍年輕人的一番“蓋棺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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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酷寒凍骨之時,一國山河破滅之際,它們的身上,鐵甲錚錚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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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幕沉沉中,陳平安掏出紙筆,將武將在內那六百餘陰物的姓名、籍貫,都一一記錄在下,說是以後會有朋友要舉辦兩場周天大醮和水陸道場,他可以試試看,幫著他們的名字列在其中。期間今夜修行告一段落的曾掖,打開主殿大門後,給陳平安和那十來號陰兵,幫了不小的忙,陳平安的寶瓶洲雅言,當然極其熟稔,可是對於書簡湖一帶修士與百姓慣用的朱熒王朝官話不算陌生,但是當武將武卒他們帶上了石毫國各地口音後,就很頭疼了,剛好曾掖可以“牽線搭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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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忙碌到雞鳴之分之前,陳平安才好不容易將所有名字記錄在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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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陰物而言,雞鳴未必就要退避,一些陰氣強勢的鬼物,隻要不是陽光曝曬的正午時分,於白晝行走陽間,可能都一樣暢通無阻,隻是陰物的雞鳴而歇,有些類似活人的日出而作,近乎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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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姓魏的石毫國陣亡武將,在陳平安收起紙筆後,說是離彆在即,想要與陳仙師去靈官廟外散個步,陳平安當然不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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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過前殿,跨出大門後,武將陰物輕聲笑道:“陳仙師是外鄉的譜牒仙師吧?不然咱們這兒的官話,不至於如此生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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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頭道:“來自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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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下意識揉了揉脖子,笑道:“哪怕是來自大驪,都無所謂了。不得不承認,那支大驪鐵騎,真是……厲害,戰陣之上,雙方根本無需隨軍修士投入戰場,一個是覺得沒必要,一個不敢送死,廝殺起來,幾乎是同等兵力,戰場形勢卻完全一邊倒,還是那支大驪兵馬,與我們下馬作戰的緣故,沙場技擊,還有氣勢,咱們石毫國武卒都跟人家沒法比,輸得窩囊憋屈是一回事,不然我與兄弟們也不會死不瞑目了,可話說回來,倒也有幾分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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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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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停下腳步,“我也不多嘴問什麼,不過我又不傻,曉得陳仙師其實就是那個要舉辦周天大醮和水陸道場的人。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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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輕輕一晃甲胄,手掌鬆開刀柄,就要單膝跪地,這樁大恩大德,他總得為兄弟們,對這位山上神仙,有些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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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他卻被陳平安扶住雙手,死活無法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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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不用如此,我當不起這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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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隻得無奈放棄,玩笑道:“陳仙師,這般客氣,難道是想要我再愧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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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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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雙手籠袖,舉目遠眺,天將微亮,夜幕漸漸稀薄,輕聲道:“魏將軍其實比我強多了,一開始就知道怎麼做正確的事情,如此一來,才是對袍澤真正好,我就不如魏將軍這般雷厲風行,自己受累不說,還要害得所有人都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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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沉默片刻,問道:“為何自己受累便不說了?自己都不痛快了,還不許說上一說?又哪來的‘還要害得彆人受累’?陳仙師,我雖是個外人,可這一路走下來,其中甘苦自知,真是不算容易,尤其是對袍澤抽刀相向,那份遭罪,真是比自己挨了大驪鐵騎的刀子還難受,難熬到覺得過不去的時候,我便私底下喊上幾位麾下親軍的兄弟,揍上他們一頓,不然我早給逼瘋了,估計兄弟們還沒失去靈智,化作厲鬼,我就先成了禍害四方的厲鬼。所以陳仙師你不該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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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細細思量,然後展顏笑道:“謝了,給魏將軍這麼一說,我心裡好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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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姓武將哈哈笑道:“我可不是什麼將軍,就是個從六品官身的武夫,其實還是個勳官,隻不過真正的實權將軍,跑的跑,避戰的避戰,我才得以領著那麼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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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輕輕跺腳,踩在路邊積雪裡,“赴死而已,不是什麼壯舉,窩心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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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想起一事,掏出一把雪花錢,“這是山上的神仙錢,你們可以拿去汲取靈氣,保持靈智,是最不值錢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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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將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打趣道:“陳仙師可以多給一些,我不嫌神仙錢沉的,生前死後,我都愛錢,天底下最不壓手的,可不就是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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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趕緊擺手笑道:“我如今就是個賬房先生,做買賣,精明得很,你們的籍貫我都知道了,不多不少,該給你們幾顆夜遊趕路的神仙錢,門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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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姓武將爽朗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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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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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還有生怕彆人不知道自己“精明”的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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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魏將軍既然籍貫在石毫國北方邊境的一處衛所,是打算為兄弟們送完行,再獨自返回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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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才三十歲出頭的魏姓武將,搖搖頭,“不用回去,爹娘走得早,又沒妻兒,在家鄉那邊認識的人,死光了。皇帝陛下前年就開始大規模調動邊軍,除了北部邊軍本來就骨頭硬,幾支敢打、又能打硬仗的邊軍,也大多給抽調去了北邊,至於像南邊黃氏這樣的藩鎮勢力,喊了,隻是喊不動而已,這不就造反了,在腰眼上狠狠捅了咱們一刀,其實我心知肚明,咱們石毫國的骨氣,都給大驪鐵騎徹底打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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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緩緩道:“魏將軍如果願意的話,等你做完所有事情後,就獨自去往書簡湖雲樓城,尋找一個名為杜射虎的八境劍修,如果杜射虎不在城內,就去找梅子巷的柳氏,讓他們家主引薦,乘船帶你去往青峽島。杜射虎也好,柳氏家主也罷,你就說自己是陳平安的朋友,到了青峽島,自會有人接待,你可以先住在青峽島山門口那邊,暫住在曾掖的屋子裡邊,等我們返回。如果魏將軍願意,我可以寫一封信,再給魏將軍一件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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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姓武將笑問道:“難道陳仙師或是身邊有朋友,精通鬼道之法?打算將我培養成一頭鬼將?陳仙師有大恩於我,我才會有此問,不然就乾脆不開這個口了,大不了嘴上答應下來,到時候四處逛蕩,偏偏不去書簡湖便是,還望陳仙師海涵。說實話,對於打打殺殺,實在是沒了半點興致,如果可以,哪怕就這麼一天一天等著魂飛魄散,也認命。陳仙師的大恩,隻能寄希望下輩子再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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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我雖然知道一些鬼道秘法,也有兩件適宜鬼魅陰物居住的靈器法寶,但不是希望魏將軍為我所用,隻是不願意魏將軍就這麼消散於天地,隻要到了青峽島,以後的去留,隻要信得過我,都會由魏將軍自己決定,哪怕魏將軍想要成為鬼將,我也不會點頭答應,這既是辱人,更是自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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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姓陰物抱拳道:“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多活幾天就是賺幾天,至於期間消耗了陳仙師多少神仙錢,我還是那句不要臉的話,有機會下輩子再還!若是沒機會,就當陳仙師這個賬房先生,當得還不夠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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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摘下養劍葫,喝了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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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不是為了提神,而隻是想要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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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靈官廟那邊,陳平安寫了一封信,又交給一張陽氣挑燈符,和一枚紫竹打造而成的小書簡,全部交給魏姓武將,最後還偷偷塞給他一枚小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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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些,天已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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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陰物都暫時棲息在靈官廟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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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返回主殿,曾掖已經收拾好行李,背好竹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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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對著那尊彩繪神像抱拳,輕聲歉意道:“今夜我們二人在此落腳,還有前殿那撥陰兵借宿,多有叨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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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隻好跟著一起抱拳告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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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出主殿,路過前殿的時候,魏姓武將隻是對兩人抱拳相送,並無再多感激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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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靈官廟後,繼續北上趕路,兩人行走在雪地裡,曾掖輕聲問道:“陳先生?能問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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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正彎腰抓起一捧雪,隨便洗了把臉,笑道:“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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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問道:“無緣無故的,陳先生你至於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破費嗎?在茅月島上,師父和所有人,都講過咱們修行之人,最耗銀子了,小事情上不曉得節儉,這輩子就注定沒有大前途可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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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著反問道:“那你覺得我現在有大前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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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撓頭道:“當然有!陳先生已經是頂天大的大修士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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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這不就成了,反正我都已經算是你眼中的大修士了,偶爾不節儉一次,關係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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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總覺得一向待人以誠的陳先生,其實在這個問題上,故意沒有給自己說透徹,隻是看陳先生不太願意細說,曾掖就沒好意思去刨根問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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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感慨道:“昨夜我們借宿靈官廟,那你知不知道靈官的由來,這些神靈的職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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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搖頭道:“隻聽師父說是道家的神祇,比山水神祇的淵源,還要更久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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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那麼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老話,總聽說過吧?靈官,曾經就是糾察人間眾人的功德、過失的神靈之一。雖說如今這個說法不太靈驗了,但是我覺得,信這個,比不信,終歸是要好很多的,老百姓也好,我們這些所謂的修行之人也罷,如果心裡邊,天不怕地不怕,到頭來隻怕惡人怕惡鬼,我覺得不太好,不過這是我自己的看法,曾掖,你不用太在意這些,聽過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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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點頭道:“那我先記下了。說不定哪天就用得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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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轉頭看了眼曾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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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有些難為情,“陳先生,我又說錯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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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搖頭,緩緩前行,“沒呢,你說得很好。有些道理,是用來活命的,以及幫助自己過得更好,而有些呢,是用來安心的。至於哪些道理更好,更適合當下,得看每個人自己的家底和心境,反正我認為都是有用的道理。你以後也會知道這樣那樣的大小道理,遇到了事情,就拿出來,多想想,再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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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由衷道:“陳先生,知道的道理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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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以後這樣的屁話少說,你‘陳先生’的身邊,從來不缺你這種-馬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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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背著大大的竹箱,側過身,開朗笑道:“如今可就隻有我陪著陳先生呢,所以我要多說說這些誠心的馬屁話,免得陳先生太久沒有聽人說馬屁話,會不適應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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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眯起眼,突然蹲下身,手法嫻熟,捏了一個巴掌大小的小雪人,放在曾掖背後的竹箱上邊,看得高大少年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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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拍拍手,“我接下來會走一個入門的拳樁,很簡單,就每六步出一拳,你可以跟我學,但是你學拳可以,必須保證竹箱上邊的小雪人不能掉下來。我就教你三遍,然後接下來這一路,你有事沒事就按照這個拳樁趕路,我不強求,你也不用強求,就當是個解悶的小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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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之後給曾掖演練了三遍走樁,曾掖聚精會神死死盯著陳平安的腳步,以及最後遞出的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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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都看在眼裡,讓曾掖自己走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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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八穩,比起泥瓶巷當年那個草鞋少年,看似走得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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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陳平安心中歎息,看拳不知意,三年不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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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的練拳悟性,遠遠不如彩衣國胭脂郡城內,當年那個手持柴刀站在自己跟前的瘦弱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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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不是什麼要緊事情,就像陳平安所說,隻是讓曾掖找點事情做做而已,省得跟自己一路上大眼瞪小眼,畢竟那些狐皮美人符紙,不能經常取出,而且陳平安也委實是怕了那些越來越性情活潑、言語無忌的女子陰物。逗弄曾掖也就罷了,一個個偷偷打賭,來自己這邊蹩腳地暗送秋波,她們不是自取其辱是什麼?我陳平安都見過多少的江湖險惡和大風大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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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終究是在茅月島被砸錢栽培的練氣士,體魄強健,所以隻得其形的撼山拳走樁,隻要陳平安不說破,曾掖自己就覺得挺滿意,反正擱放在背後竹箱上邊的小雪人,始終沒有歪斜墜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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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走完三次拳樁後,就不再繼續走樁,時不時拿出堪輿圖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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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兩人準備在一處荒郊野嶺露宿,隻要沒有下雪,其實都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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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取出一張狐皮美人符紙,其中棲息著一位名叫蘇心齋的女子陰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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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前是位洞府境修士,石毫國人氏,父親重男輕女,年少時就被石毫國一座仙家洞府的練氣士相中根骨,帶去了黃籬山,正式修道,在山上修行十數年間,從未下山返鄉,蘇心齋對於家族早就沒有半點感情牽掛,父親曾經親自去往黃籬山的山腳,祈求見女兒一麵,蘇心齋依舊閉門不見,希冀著女兒幫助兒子在科舉一事上出力的男人,隻得無功而返,一路上罵罵咧咧,難聽至極,很難想象是一位親生父親的言語,這些被暗中尾隨的蘇心齋聽得真真切切,給徹底傷透了心,原本打算幫助家族一次、此後才真正斷絕紅塵的蘇心齋,就此返回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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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心齋最後一次下山遊曆,連同兩位師姐師妹一起,被書簡湖素鱗島一位龍門境祖師擄走,最後慘死在那條蛟龍嘴中,其餘兩人同門女子,則早就死在原素鱗島那位祖師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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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心齋以狐皮符紙所繪女子容貌現身,巧笑盼兮,眉目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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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十二位女子陰物當中,性子最豁達、跳脫的一個,許多逗弄曾掖的鬼點子,都是她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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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很快就要進入黃籬山地界,陳平安真不敢將她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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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黃籬山的近況,陳平安已經把知道的,一開始就都說給蘇心齋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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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心念念的那位恩師,早在數年前就已經去世,但是黃籬山如今還算安穩,畢竟隻是石毫國的二流仙家,不上不下,在亂局當中反而相對容易躲災避禍,三流末流的,早就給周邊仙家洞府吞並了,一流的頂尖勢力,樹大招風,焦頭爛額,該怎麼跟石毫國朝廷或是大驪鐵騎打交道,一著不慎,就是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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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籬山有修士三十餘人,屬於正兒八經記錄在冊的譜牒仙師,加上雜役婢女等附庸,如今大概有兩百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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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心齋的遺願,便是希望能夠返回黃籬山,在師父墳頭與祖師堂,各上三炷香,再無彆求,甚至連活在下獄閻羅殿、或是仿製琉璃閣當中的念頭,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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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心齋出現後,破天荒沒有打趣曾掖或是那位賬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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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覺得奇怪,陳平安卻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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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鄉情怯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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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見著了蘇心齋,就有些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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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心思,清澈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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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知道,蘇心齋其實也知道,不過她假裝懵懂不知而已,少女情動與否,往往比年紀更長的女子,更講究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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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見佳人美色而動容,女子見男子俊俏而動心,皆是顛簸不破的道理,不值得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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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曾掖這位高大少年,比起朱弦府鬼修馬遠致的處境,要好,但是真好不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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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見蘇心齋愁眉不展,便改變了主意,告訴曾掖修行之外,再睡個把時辰,就連夜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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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難得能夠為蘇心齋做點什麼,自然是拍胸膛震天響,看得陳平安直扶額,到底還是不曾飛過花叢的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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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陳平安還是給曾掖了一份機會,獨自走開,留著蘇心齋在篝火旁給修行中的曾掖“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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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偷偷留下兩柄飛劍在那邊,然後獨自走在積雪壓鬆、偶爾落雪簌簌而響的山脊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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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望去,發現蘇心齋拎著裙擺快步跑來,還故意在雪地中踩出聲響,在身後留下一長串腳印,不是因為她生前就是洞府境修士,而是清風城許氏作為搖錢樹的狐皮符紙美人之身,做到這些並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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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地闊,無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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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之人,一步步登高望遠,總是能夠看到比山腳更多的旖旎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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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心齋來到陳平安身邊,與他並肩散步,笑道:“陳先生真是不會當媒婆,難道看不出來,我對曾掖那個傻小子半點不動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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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苦笑道:“不動心就不動心,我又不會硬要你做什麼,可你也彆故意傷人家的心啊,以後蘇姑娘倒是清淨了,我可是還要跟那個傻小子朝夕相處好幾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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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心齋故作驚訝,笑眯眯道:“陳先生這樣的神仙老爺,還會在意一個傻小子的心情啊?不聽話,就揍他嘛,打得他隻知道乖乖聽話,咱們書簡湖野修都這樣,誰都不記好,隻記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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