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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有一把最不該出現的傳訊飛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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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誌茂已經被拘押在水牢,絕無可能在劉老成和那撥奇怪修士的眼皮子底下,還有本事駕馭自家小劍塚飛劍傳信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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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甚至都打算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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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一番權衡利弊之後,小心翼翼收起那把確實是劉誌茂的傳信飛劍,打開飛劍禁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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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信就三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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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返回書簡湖,你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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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有此提醒,與你陳平安無關,與我們的既定買賣也無關,純粹是看不得某些嘴臉,為表誠意,就借用了劉誌茂的飛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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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留飛劍,無需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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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收起木匣後,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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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宮柳島劉老成的手筆無疑,但是為何如此,就值得推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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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成坦誠相告的“提醒”,絕不會是表麵上的書簡湖形勢大變,這根本不需要劉老成來告訴陳平安,陳平安不眼瞎不耳聾,又有章靨前來通風報信,以劉老成的心思縝密與野心氣魄,絕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多此一舉,多費唇舌。那麼劉老成的所謂提醒和小心,肯定是在更細微處,極有可能,與他陳平安本人,戚戚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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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在不斷漏水的的小行亭邊緣,望向外邊的陰沉雨幕,現在,有一個更壞的結果,在等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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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靨借助青峽島狡兔三窟的那條隱蔽密道,逃出書簡湖,說不定就在某些幕後人的意料和算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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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為何沒有直接對顧璨和春庭府出手,沒有選擇一個更加簡單省事、並且立竿見影的方法,來迫使自己火速趕往書簡湖,直接打殺自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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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喟歎一聲,喃喃道:“又是大道之爭嗎?那麼不是寶瓶洲這邊的宗字頭出手,就說得通了,杜懋所在的桐葉宗?還是?太平山,肯定不是。登上桐葉洲的第一個路過的大宗門,扶乩宗?可是我當時與陸台隻是路過,並無任何糾葛才對。大道之爭,也是有高下之分、寬窄之彆的,能夠不依不饒追到寶瓶洲來,對方必然是一位上五境修士,所以扶乩宗的可能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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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眉頭緊皺,“可要說是那位道法通天的老觀主,也不像,到了他這邊,大道又不至於如此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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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突然轉頭道:“曾掖,馬篤宜,你們不用陪我返回書簡湖,直接去石毫國與梅釉國接壤的邊境,就在那座留下關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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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掖想要說話,卻被馬篤宜扯住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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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轉回頭,繼續望著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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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亭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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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騎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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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厚實的青色棉袍,換成了單薄合身的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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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順利來到書簡湖地界的綠桐城,毫無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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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桐城畢竟是書簡湖邊緣勢力,書簡湖那邊的暗流湧動,風雲變幻,以及蘇高山在池水城那邊驚世駭俗的言語舉動,對於綠桐城當地居民而言,無論是沒能占島為王、開創門派的閒散修士,還是討口飯吃的老百姓,很多時候,事情越大,反而越安靜,因為大勢之下,不認那個命,還能如何,尤其是那些土生土長的凡俗夫子,外邊的世道這麼亂,即便有點積蓄,又能搬到哪裡去,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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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桐城多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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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隨便找了家包子鋪,有點意外之喜,買了兩個,愛吃,又買了兩個,陳平安已經很久沒有吃到覺著九分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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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子是新開的,掌櫃很年輕,是個剛剛不算少年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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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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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繞著書簡湖邊境從綠桐城去往池水城的途中,又打聽了些消息,比起戰亂不斷的石毫國,這裡的小道消息,顯然會更加接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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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池水城那座熟悉渡口,大半年過去了,那艘渡船依舊安安靜靜係在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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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青峽島劉誌茂已經徹底失勢,可是青峽島頭等供奉的那個身份,還算有些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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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路上,將那匹馬留在了一家客棧,陳平安給了筆銀子,讓客棧幫著喂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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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指丙為大暑,整座書簡湖,熱氣升騰,就像一座大蒸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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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想象離開書簡湖那會兒,此地還是處處雪白茫茫的山水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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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獨自撐船返回青峽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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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船登岸後,過了山門,門房老修士還是無精打采,見著了重返青峽島的賬房先生,笑臉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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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島主劉誌茂的消失,還有那座已成廢墟的橫波府,以及大驪主將的投鞭書簡湖,都沒能如何影響到這位老修士的悠閒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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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與門房老修士打過招呼,閒聊幾句,去開了門,並無異樣,就是積攢了一些灰塵,因為離開青峽島之前,說過這邊不用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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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先去了趟已成遺址、甚至再無重建可能的橫波府,站在廢墟邊緣,沉默片刻,這才轉身走向豪門依舊的春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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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青峽島群龍無首,能夠勉強維護局麵的章靨又銷聲匿跡,素鱗島上的劉誌茂大弟子田湖君,作為一位本土金丹修士,竟然在這種事情閉關了,加上顧璨又失去了那條小泥鰍,藩屬島嶼上的大供奉俞檜之流,如今與劉誌茂的一些嫡傳弟子之中,以及藩屬島嶼的供奉之間,來往隱蔽,各有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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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這段時間的春庭府,沒了死死壓了一頭的橫波府和劉誌茂,看似風光,實則相當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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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塌下來,個高的頂上,現在劉誌茂已經這樣了,下一個輪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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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府上上下下,再不諳大勢,也會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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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娘親,她已經帶著兩位貌美妙齡的心腹婢女,等在大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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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府這點耳目諜報,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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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快步走向陳平安,輕聲道:“平安,怎麼越來越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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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心中歎息,可仍是笑道:“一直在石毫國逛蕩,經常風餐露宿,不過習慣了,其實還好。顧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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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笑道:“在你離開青峽島後,他就喜歡一個人在青峽島散步,這會兒又不知道哪兒野去了,狗改不了吃屎,從小就是這個德行,每次到了吃飯的點,都要我大嗓門喊他才行,如今不行了,喊得再大聲,璨璨出門離著遠了,也聽不著,嬸嬸一開始還不習慣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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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著點頭,“那我在這邊等著他,聊完了事情,馬上就要離開書簡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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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滿懷失落,“這麼著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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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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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便陪著陳平安在這邊閒聊,多是憶苦思甜,當年泥瓶巷和杏花巷的家長裡短,陳平安也說起了馬苦玄的一些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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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感慨不已,說真沒想到當年給人欺負慘了的小傻子,如今也這般有出息了,隻可惜那個嘴巴最壞的馬婆婆,沒能瞧見自己孫子的好,沒有享福的命,說到此處,婦人好似觸景傷情,扭頭以絲巾擦拭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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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半個時辰後,顧璨慢悠悠返回春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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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了等候在門口那邊的娘親和陳平安,個子高如北地少年的顧璨,這個很容易讓人忘記真實年紀的書簡湖混世魔王,依舊沒有加快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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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了門口,顧璨與婦人打了聲招呼,然後直直看著陳平安,輕聲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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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頭道:“青峽島這邊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有些話,要與你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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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已經識趣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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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帶著顧璨走向那座橫波府廢墟,緩緩道:“越是亂,越不能心急,忙中出錯,最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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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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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黃鸝島元袁,已經投靠大驪,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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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還是點頭,“聽說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上次與你見過後,呂采桑一次都沒有來,倒是韓靖靈和黃鶴,在蘇高山露麵以及劉誌茂出事後,專程來了趟青峽島,黃鶴還想進你的屋子瞧瞧來著,給我拒絕了,當時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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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看了眼顧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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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笑道:“我如今知道自己不聰明,但也不至於太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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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嗯了一聲,“不要對韓靖靈和黃鶴這種人,感到失望,那就是傻。同時也不要對呂采桑感到失望,那是不夠聰明。你們是真正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就要設身處地,多考慮對方的處境,呂采桑也有自己的師門和責任,真正的朋友,要多體諒,世事複雜,不要奢望儘善儘美,有是最好,沒有,就將那份感情餘著,說不定將來的那天,就等來了一份最好的朋友友誼,到時候如一壇醇酒,再痛飲一番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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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沉默不言,“陳平安,我這會兒聽進去你的道理,是不是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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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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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說道:“可是我還是那個顧璨,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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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說道:“好了一點是一點,道理多一個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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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再言語,就這麼走到了斷壁殘垣一片廢墟的橫波府舊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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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問道:“你想不想跟著我一起離開書簡湖,還會回來的,就像我這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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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反問道:“那我娘親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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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有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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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是給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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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搖頭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我不走,我走了,不放心。哪怕我留在這裡,沒有半點用處,但是就這麼走了,我心裡過不去,已經對不住你,再對不住小泥鰍,我不能再對不起我娘親。我還是不會後悔的,陳平安,你要罵我就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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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有堅持己見,更沒有罵顧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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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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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雙手籠袖,看著一臉疑惑的顧璨,輕聲道:“陳平安罵過泥瓶巷的小鼻涕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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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璨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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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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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啊,陳平安的道理,就這麼簡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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