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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笑著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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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齊先生之外,李二,還有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少數幾個早年真正“看得起”他董水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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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難能可貴的事情,還在於陳平安當初與林守一相伴遠遊,董水井則主動選擇放棄了去大隋書院求學的機會,照理說陳平安與林守一更加親近,可是到了他董水井這邊,相處起來,還是兩個字而已,真誠,既不故意與自己拉攏關係,刻意熱情,也從不為之疏遠,看輕了他滿身銅臭的董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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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會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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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依舊像上次返鄉,與董水井相聚時差不多,聊了山崖書院那撥人的近況,也說些自己遠遊彆洲的趣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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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也說了自己在風涼山和龍泉郡城的事情,久彆重逢,雙方的故人故事,都在一碗餛飩裡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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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陳平安要去龍泉郡城,得知陳平安還是第一次去那邊,董水井便打算稍早打烊,關了鋪子,隻是一想到有可能會有香客趕夜路下山,就將鑰匙交給店裡夥計,這才陪著陳平安一起離開風涼山,往北邊的郡城行去,那邊,燈火輝煌如晝,遠遠望去,就是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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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便問了大驪鐵騎南下,寶瓶洲中部的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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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一一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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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輕聲道:“大亂之後,商機蟄伏其中,可惜我本錢太少,在大驪軍伍中,也談不上什麼人脈,不然真想往南邊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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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想了想,“在書簡湖那邊,我認識一個朋友,叫關翳然,如今已是將軍身份,是位相當不錯的世家子弟,回頭我寫封信,讓你們認識一下,應該對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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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直截了當道:“行啊,若是真做成了買賣,就從我那邊,抽一成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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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頭道:“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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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笑道:“還擔心你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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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也笑了,“那以後還怎麼與你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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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猶豫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參與經營牛角山包袱齋留下來的仙家渡口,如何分成,你說了算,你隻管使勁壓價,我所求不是神仙錢,是那些跟隨乘客走南闖北的……一個個消息。陳平安,我可以保證,為此我會儘力打理好渡口,不敢絲毫怠慢,無需你分心,這裡邊有個前提,若是你對有個渡口收益的預估,可以說出來,我如果可以讓你掙得更多,才會接下這個盤子,如果做不到,我便不提了,你更無需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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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思量一番,“行,那我先與人商量一下,回頭報個價給你,在商言商,不會跟你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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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微笑道:“已經跟我很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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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沉默片刻,遞給董水井一壺寥寥無幾珍藏在方寸物當中的酒水,自己摘下養劍葫,各自飲酒,陳平安說道:“其實當年你沒跟著去山崖書院,我挺遺憾的,總覺得咱們倆最像,都是窮苦出身,我當年是沒機會讀書,所以你留在小鎮後,我有些生氣,當然了,這很不講理了,而且回頭來看,我發現你其實做得很好,所以我才有機會跟你說這些心裡話,不然的話,就隻能一直憋在心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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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喝了口酒,“我知道自己的斤兩,讀書湊合,不算太差,可是絕對比不上林守一,不如做點自己擅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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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你們倆都這麼喜歡李槐的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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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臉色微紅,不知是幾口酒喝的,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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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喝了一大口酒,小聲道:“有一點我肯定現在就比林守一強,如果將來哪天李柳,我和林守一,兩個她都瞧不上,到時候林守一肯定會氣個半死,我不會,隻要李柳過得好,我還是會……有些開心。當然了,不會太開心,這種騙人的話,沒必要瞎扯,胡說八道,就是糟蹋了手中這壺好酒,但是我相信怎麼都比林守一看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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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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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提起手中酒壺,“很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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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笑道:“真是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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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小喝了一口,“那就越來越好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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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哈哈大笑,“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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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出身類似的同鄉人,就這樣一路閒聊,徒步而行,一路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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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龍泉郡城南門那邊,有城門武卒在那邊查看版籍,陳平安隨身攜帶,隻是不曾想那邊見著了董水井後,董水井不過是象征性拿出戶籍文書,城門武卒的小頭目,接也沒接,隨便瞥了眼,笑著與董水井寒暄幾句,就直接讓兩人直接入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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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看在眼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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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董水井比自己想象中,混得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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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吳鳶,國師崔瀺的弟子,寒族出身的官場俊彥。窯務督造官,曹氏子弟。縣令,袁氏子弟。風涼山之巔的山神廟神祇,龍泉郡城幾位腰纏萬貫的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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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董水井這個賣餛飩起家的年輕人,竟然都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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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水井將陳平安送到那戶人家所在的街道,然後雙方分道揚鑣,董水井說了自家地址,歡迎陳平安有空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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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看著年輕人的高大背影,沐浴在晨曦中,朝氣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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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董水井的說法,龍泉郡城,如今隻需要看住在哪條街巷上,就可以大致看出家底的深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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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所在這條街道,名為嘉澤街,多是大驪尋常的殷實人家,來此購買宅邸,地價不低,宅子不大,談不上實惠,難免有些打腫臉充胖子的嫌疑,董水井也說了,如今嘉澤街北邊一些更富貴氣派的街道,最大的大戶人家,正是泥瓶巷的顧璨他娘親,看她那一買就是一片宅子的架勢,她不缺錢,隻是來得晚了,好些郡城寸土寸金的風水寶地,衣錦還鄉的婦人,有錢也買不著,聽說如今在打點郡守府邸的關係,希望能夠再在董水井那條街上買一棟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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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曾經帶著那幾位婢女,去風涼山那邊燒香拜神,路過了董水井的餛飩鋪子,聽說董水井曾經也上過學塾後,便與年輕人聊了幾句,隻是言語之中的倨傲,董水井一個做生意的,什麼樣的客人沒見過,開門迎客百樣人,自然不以為意,但是氣壞了店裡的兩個活計,董水井也就任由婦人顯擺她的風光,還反過來詢問董水井在郡城是否有落腳地兒,若是攢了些銀子,說是她與郡守府關係很熟,可以幫忙問問看。董水井隻說有了住處,反正他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的,宅子小些沒關係,婦人的眼神,當時便有些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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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太守府一位管著一郡戶籍的實權官員,親自登門,問到了董水井這邊,能否賣出那棟閒置的大宅子,說是有位顧氏婦人,出手闊綽,是個冤大頭,這筆買賣可以做,可以掙不少銀子。董水井一句已經有京城顯貴瞧上了眼,就婉拒了那位官員。可賣可不賣,董水井就不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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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婦人,想必如何都想不到,怎的她明明出了那麼高的價錢,也買不著一棟空著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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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龍泉郡城,董水井家底越來越厚,人脈越來越寬,但是很奇怪,“董半城”的名聲反而越來越小,短短一兩年,好像郡城就沒了這麼一號大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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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才能夠說明,董水井是真有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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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規模不大的那棟宅子那邊,陳平安與門房稟明情況,說自己從落魄山來的,叫陳平安,來接岑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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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將信將疑,陳平安隻得遞出那份通關文牒,但是沒有交給門房,隻是攤開了一些,給門房看清楚了姓名籍貫,不然其餘那些兩洲諸國的鈐印官印,太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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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這才去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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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四人一起趕來大門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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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了在門外牽馬而立的陳平安,他們趕緊跨過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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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男一女,中年人與他兩兒一女,站在一起,一看就是一家人,中年男子也算一位美男子,兄弟二人,差著約莫五六歲,亦是十分英俊,按照朱斂的說法,其中那位少女岑鴛機,如今才十三歲,可是亭亭玉立,身段婀娜,瞧著已是十七八歲女子的模樣,眉眼已開,容顏確實有幾分相似隋右邊,隻是不如隋右邊那般清冷,多了幾分天然嫵媚,難怪小小年紀,就會被覬覦美色,連累家族搬出京畿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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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再次自報名號,用大驪官話,而不是龍泉當地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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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中年男子作揖道:“岑正拜見落魄山陳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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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腰後,男子道歉道:“事關重大,岑正不敢與家族他人,擅自提及仙師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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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搖頭道:“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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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轉頭望向那個少女,“可有言語要與家人說?到了落魄山後,你便不可能隨隨便便,下山入城。哪怕是書信往來,也會有些山頭規矩要講。所以你有話要說,我可以等你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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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鴛機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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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牽馬轉身,“那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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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沒有登門喝口熱茶,也沒有給岑家男人吃什麼定心丸,陳平安就這樣帶著少女離開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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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另外一條街道,陳平安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讓少女看著馬匹,在門外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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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默默點頭,這座府邸,名為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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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龍泉郡城名氣挺大,聽說是一位極有錢的婦人,並且在大驪靠山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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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一聽說“陳平安”三個字,趕緊領著貌不驚人的青衫年輕人,直接入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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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見到了那位養尊處優的婦人,喝了一杯茶水,又在婦人的挽留下,讓一位對自己充滿敬畏神色的原春庭府婢女,再添了一杯,緩緩喝儘茶水,與婦人詳細聊了顧璨在書簡湖以南大山中的經曆,讓婦人寬心許多,這才起身告辭離去,婦人親自送到宅子大門口,陳平安牽馬後,婦人甚至跨出了門檻,走下台階,陳平安笑著說了一句嬸嬸真的不用送了,婦人這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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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一女漸漸遠去,婦人看了眼那個不知根腳的少女背影,似有所悟,轉頭瞥了眼身後大門那邊,她從青峽島帶回的貌美婢女,姍姍而行,走回大門,擰了婢女耳朵一下,笑罵道:“不爭氣的玩意兒,給一個鄉野少女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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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齡婢女其實姿色頗為出彩,便有些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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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帶著名為岑鴛機的京畿少女,一路往南返回群山,一路上並無言語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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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其實一直在偷偷觀察這個朱老神仙嘴中的“落魄山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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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她看來看去,也沒看出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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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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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是位仙風道骨的老神仙,不然就是位名士風流的儒雅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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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想到,會是個形神憔悴的年輕人,瞧著也沒比她大幾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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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陳平安走在前邊,鬆開馬韁繩,反複思量著崔東山留給自己那封信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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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關重大,加上有些事情,順著某條脈絡,能延伸出去千萬裡,以至於他全然忘記了身後還跟著位腳力不濟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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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陳平安回過神,他們已經身在大山中,才過轉頭去,看到一瘸一拐而行的少女,眉頭緊蹙,但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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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停步轉身,歉意道:“對不起,想出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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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鴛機抿起嘴唇,仍是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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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憤憤,想著這個家夥,肯定是故意用這種蹩腳法子,以退為進,故意先糟踐自己,好假裝自己與那些登徒子不是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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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要多加小心!到了落魄山,儘量跟在朱老神仙身邊,莫要遭了這個陳姓年輕人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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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見到了老神仙,她應該就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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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見她不說話,隻得問道:“會騎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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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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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也不騎!天曉得這個看似憨厚實則油滑的浪蕩子,是不是借此機會,偷看一些男子都想看到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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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人,真是城府深沉,比京畿那些心計膚淺的色胚子,實在是道行高深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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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不斷告誡自己,岑鴛機,你一定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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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哪裡想到這個少女,想岔了十萬八千裡,便說道:“那咱們就走慢點,你要是想要休息,就告訴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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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瞧,先做惡人,再來柔情,環環相扣,層出不窮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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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愈發肯定,這個家夥,怎麼看怎麼都不是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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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總覺得少女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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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身,牽馬而行,陳平安揉了揉臉頰,怎的,真給朱斂說中了?如今自己行走江湖,務必小心招惹風流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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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摘下養劍葫,喝了口酒,猶豫要不要先讓岑鴛機獨自去往落魄山,他自己則去趟小鎮藥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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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到那人喝酒,少女環顧四周,四下無人的荒郊野嶺,她有些欲哭無淚,該不會是這個家夥要打著醉酒的幌子,做那歹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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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吃一塹長一智,察覺到身後少女的呼吸絮亂和步伐不穩,便轉過頭去,果真看到了她臉色慘白,便彆好養劍葫,說道:“停步休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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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鴛機一看到那家夥喝過了酒,放好了酒葫蘆,果然就要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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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子哭出聲,掉頭就跑,晃晃悠悠,慌不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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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撓撓頭,喃喃道:“走到一半,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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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歎了口氣,隻得牽馬緩行,總不能將她一個人晾在深山中,就想著將她送出大山以外的官道,讓她獨自回家一趟,什麼時候想通了,她可以再讓家人陪伴,去往落魄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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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剛要提醒她走慢些,結果就看到岑鴛機一個身形踉蹌,摔了個狗吃屎,然後趴在那邊嚎啕大哭,反複嚷著不要過來,最後轉過身,坐在地上,拿石子砸陳平安,大罵他是色胚,不要臉的東西,一肚子壞水的登徒子,她要與他拚命,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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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蹲在遠處,捂著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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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起身,輕輕跺腳,無奈道:“魏檗,幫個忙!我知道你在看著這邊,看笑話看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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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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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白衣、耳垂金環的魏檗瀟灑出現,山間清風流轉縈繞,衣袖飄搖如水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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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再也不看那個少女,對魏檗說道:“麻煩你送她去落魄山,再將我送到真珠山。這匹渠黃也一並帶到落魄山,不用跟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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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忍著笑,打了兩個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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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獨自一人,已經來到真珠山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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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則陪著那個傷心至極的少女來到落魄山的山腳,那匹渠黃率先撒開蹄子,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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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泥土的少女驚魂不定,還有些暈眩,彎腰乾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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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看也不看她一眼,抬頭望向落魄山高處,微笑道:“岑鴛機,能夠把陳平安當做浪蕩子,你也算獨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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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後退幾步,小心翼翼問道:“先生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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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人,哪裡有資格知曉一位大驪山嶽正神的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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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卻笑而不語,率先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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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猶豫了一下,拉開一段距離,默默跟在這位白衣神仙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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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朱斂和鄭大風的院子,魏檗幸災樂禍,將此事大略說了一遍,鄭大風捧腹大笑,朱斂抹了把臉,悲從中來,覺得自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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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鴛機見著了那位最熟悉的朱老神仙,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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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不知道為何,三位世外高人,如此神色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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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走下真珠山,去了小鎮,這次總算沒有吃閉門羹,被那個名為石靈山的少年領著走到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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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坐在台階那邊,抽著旱煙,依舊是在那兒吞雲吐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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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沒來由想,老人這般場景,一百年?一千年,還是一萬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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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自己選中落魄山後,為何說及姚老頭後,眼前這位老人,會流露出那副模樣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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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心間有太多問題,想要跟這位老人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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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楊老頭必然知道答案,就看老人願不願意說破,或者說肯不肯做買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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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到最後,陳平安開口所說,不過是一句:“鄭大風以後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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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頭淡然道:“等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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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不再言語,隻是安靜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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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也不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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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下起了蒙蒙細雨,很快就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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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跟那個不情不願的藥鋪少年,借走了一把雨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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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站在藥鋪門口的屋簷下,駐足看了許久的冷清街道,然後一步跨出,走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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