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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在那邊借住了幾天,捐了不少香油錢,當然也沒少借書翻書,這位觀主彆的不多,就是藏書多。而且那位籍籍無名的中年道士,光是林林總總的讀書心得,就將近百萬字,崔東山看這些更多。那位觀主也沒有敝帚自珍,樂於有人翻閱,關鍵這位負笈遊學的外鄉少年,還是個出手闊綽的大香客,自己的白雲觀,總算不至於揭不開鍋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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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告辭離去的那天清晨,一個好不容易過了幾天神仙日子的小道童,是真心舍不得他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得小道童的觀主師父都有點心酸了,自己這個師父當得是多不稱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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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走了不到半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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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童還在那邊哀怨呢,拎著掃帚打掃道觀滿地落葉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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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有七八輛牛車浩浩蕩蕩來到白雲觀外,說是送書來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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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之上裝滿了諸子百家的各色書籍,一箱子一箱子往小道觀裡邊搬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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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看得形容消瘦的中年觀主那叫一個目瞪口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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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最後一輛牛車上邊,拿下一塊匾額的時候,觀主喊來歡天喜地的小道童,一起小心翼翼抬去了書房。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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匾額上書兩字,“齋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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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青鸞國京城後,琉璃仙翁擔任一輛馬車的車夫,崔東山坐在一旁,稚童在車廂裡邊打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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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修士輕聲問道:“仙師,那位白雲觀的觀主,又非修道之人,為何對他如此刮目相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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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就那麼揮動著兩隻雪白袖子,說道:“他啊,與我前後兩位先生,都是一種人。太平盛世,並不彰顯,一到亂世,那就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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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修士靜待下文,可是久久沒有後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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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琉璃仙翁已經放棄答案的時候,崔東山笑道:“最好的夫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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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停下雙手,緩緩道:“尋常教書匠,可以讓好學生的學問更好,稍好的先生,好學生也教,壞學生也管,願意勸人改錯向善。至於天底下最好的夫子,都是願意對世間無教不知之大惡,寄予最大的耐心和善意。這種人,不管他們人走在哪裡,學塾和書聲其實就在那裡了,有人覺得吵,無所謂,有人聽得進,便是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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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微笑道:“所以他們都不是什麼飄搖世道的修補匠,而是世間人心的源頭清泉,流水往下走,經過人人腳邊,故而不高,誰都可以低頭彎腰,掬水而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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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猛然起身,高高舉起手臂,如手持酒杯,白衣少年這一刻,振衣而立,神采飛揚,“人間多有肥甘凝膩物,人人向往,自然無錯,理當如此,可口渴之時便有水喝,憑君自取,豈不快哉,豈不幸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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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仙翁小心翼翼駕駛馬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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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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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仙師儘說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怪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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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老修士後腦勺挨了一腳,那人罵道:“他娘的你就沒一句馬屁話,沒點掌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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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修士嚇了一大跳,趕緊開始打腹稿,醞釀措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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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溜須拍馬的言語,也不是說有就有的啊,何況給崔大仙師這麼一嚇,讓琉璃仙翁絞儘腦汁也沒琢磨出半句合適的好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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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身後那人已經說道:“算了,反正你這輩子都沒福氣去落魄山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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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琉璃仙翁便輕鬆了幾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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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馬車周邊,一隻隻折紙而成的青色鳥雀宛如活物,縈繞飛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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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一般中五境修士重金購買的黃璽符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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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材質色澤如雨過天晴的“清白符”,據說是道家宗門寶誥專用符紙,極為珍稀昂貴。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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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修士也算符籙一脈的半個行家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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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還知道天底下最玄妙的符紙,是一種蘊藉聖人真意的青色符紙,沒有確切的名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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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些寶誥清白符,被隨手拿來折紙做鳥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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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仙師,真的合適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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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人家送我幾張當傳家寶也好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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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修士心中哀歎不已。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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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顛簸流離,其實他真沒落著半點實惠,隻好希望將來哪天,崔大仙師覺得自己好歹沒有功勞,也有一份做牛做馬的苦勞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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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一想到做牛做馬,老修士便心情稍好幾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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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裡邊那個小癡呆,那才是真正的做牛做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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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突然說道:“繞路,不去柳家的獅子園了。去見一個可憐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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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老修士按照崔東山給出的路線,平穩駕車,緩緩南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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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國這一路,關於柳氏獅子園的傳聞,不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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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林領袖的柳氏家主,晚節不保,身敗名裂,從原本好似一國文膽存在的清流大家,淪為了文妖一般的醃臢貨色,詩詞文章被貶低得一文不值,都不去說,還有更多的臟水當頭澆下,避無可避,一座青鸞國四大私家園林之一的書香門第,頓時成了藏汙納垢之地,市井坊間的大小書肆,還有許多刊印粗劣的豔情小本,流傳朝野上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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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當二子柳清山遊曆歸來,在獅子園舉辦婚宴,迎娶一位籍籍無名的外鄉女子,柳老侍郎沒有見到一個世交好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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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大義滅親”的長子柳清風,早早被柳氏族譜除名,如今官也當得不大,據說是當了個主政漕運疏導的佐官,相較於以前的縣令,官是升了,但是沒有人覺得這種人可以在最重名望清譽的青鸞國,可以走到多高的位置,說不定哪天就連那一身官皮都沒了,而且肯定無人問津,都不是一個值得茶餘飯後多聊幾句的笑話,太沒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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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如今的青鸞國,蒸蒸日上,國運昌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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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堂,山上,江湖,士林,皆是人才輩出,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一派雲霞蔚然的大好氣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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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有一位年僅六歲的孩子,短短一年之間,神童之名,傳遍朝野,在今年的京城中秋燈會上,年幼神童奉詔入京,被皇帝陛下與皇後娘娘召見登樓,孩子被一眼瞧見便心生寵溺的皇後娘娘,親昵地抱在她膝上,皇帝陛下親自考校這位神童的詩詞,要那個孩子按照命題,即興賦詩一首,孩子被皇後抱在懷中,稍作思量,便出口成詩,皇帝陛下龍顏大悅,竟然破格賜給孩子一個“大周正”的官職,這是官員候補,雖未官場正職,卻是正兒八經的官身了,這就意味著這個孩子,極有可能是不單單是在青鸞國,而是整個寶瓶洲曆史上,年紀最小的文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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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即將入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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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尚未徹底疏通的漕河之畔,寂靜小路上,顛簸不斷的馬車車頂上,白衣少年盤腿而坐,那個稚童手裡邊拽著一種青鸞國特產的紙鳶,名為木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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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絲線不斷,世間所有紙鳶,便注定可以高飛,卻無法遠走。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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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後仰躺下,怔怔望著那天上的紙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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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先生,如今還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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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運重開一事,極其複雜,涉及青鸞國方方麵麵,所以朝廷那邊,並沒有一味求快,顯得進展緩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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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此事的官員品秩也不算高,有三個,兩位是分彆從戶部、工部抽調而來的離京郎中,還有一位漕運某段主道所在州城的刺史,由於朝廷沒有大肆宣揚此事,在青鸞國朝野上下,對此關注不多,看似兩位京官老爺是更加務虛一些,地方刺史是務實,實則不然,恰好相反,那位原本以為就是過個場的刺史大人,真的到了漕河畔臨時搭建的衙署中,才發現兩位品秩還不如自己的清貴郎中,竟然似乎早已胸有成竹,章程詳細,條條框框,近乎繁瑣,以至於連他這個熟稔地方政務的封疆大吏,都覺得插不上手,隻管按部就班即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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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戶部、工部兩位來自京城的正五品郎中,還有一位從五品的輔佐官員,姓柳名清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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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洪大人對這個姓柳的官場後進,真是唾棄得很,江湖上賣友求榮,就已經是人人不屑,在官場上賣父求榮的王八蛋玩意兒,洪刺史覺得每天與這種人一起議事,隔天都得換一身官袍才行,真是喝杯茶水都渾身不得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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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刺史這大半年來,對柳清風始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兩位京官大人似乎很理解洪大人的心情,對此故意視而不見,至於柳清風本人,大概是官帽子小又心虛的緣故,一直在洪刺史那邊假裝恭謹,而且桌上商議諸多漕河疏浚一事的細節,柳清風幾乎從來不開口主動言語,唯有兩位京官郎中詢問細節,才會說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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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在一段漕河旁邊的村落,有跳竹馬的熱鬨可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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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已經來回走過兩趟舊漕河全程的讀書人,帶著一位名叫柳蓑的少年書童,一起坐在一堵黃泥矮牆的牆頭上,遠遠看著那邊鑼鼓喧天,竹馬以竹篾編製而成,竹馬以五色布纏裹,分前後兩節,吊紮在跳竹馬之人的腰間,按照鄉俗,正衣騎紅馬,青衣騎黃馬,女子騎綠馬,書生騎白馬,武夫騎黑馬,各有寓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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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其實已經完全看不出是個有官身的讀書人了,肌膚曬得黝黑發亮,身穿粗布麻衣,唯獨腳上那雙十分結實卻老舊的麂皮靴子,不是尋常村野門戶能夠有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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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竹馬不是每個村子都會走過,得看哪個村子出錢,錢多錢少,跳竹馬又會按價而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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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村子明顯就是給錢頗多,所以跳竹馬尤為精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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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頭附近還有不少從彆處村子趕來湊熱鬨的浪蕩子,高大少年郎。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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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著那個富裕村子裡邊的少女,指指點點,言談無忌,說哪家閨女的胸脯以後一定會很大,說哪戶人家的少女一定是個生兒子的,牆頭四周嬉笑聲此起彼伏,還有人爭執到底是哪家小娘子最俊俏來著,比一比到底誰才是方圓數十裡最水靈的娘們,反正各有各的眼中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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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讀書人,也看那些他們指指點點的女子,而且毫不掩飾自己的打量,坐在一旁的書童便有些無奈,老爺你怎的也如此不正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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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微笑道:“女子本質,唯白最難,其實胖瘦無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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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無奈道:“老爺你說是便是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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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笑道:“你還小,以後就會明白,女子臉蛋不是最緊要的,身段好,才最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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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翻了個白眼,“老爺,我明白這些作甚,書都沒讀幾本,還要考取功名,與老爺一般做官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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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點點頭,“你是讀書種子,將來肯定可以當官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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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頓時興高采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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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說話,不管是什麼,從來作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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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遠處,跳竹馬那邊的近處,喝彩聲叫好聲不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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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他們這邊牆頭附近,看客也不少,好些個人都在挑三揀四,不以為然,嗤之以鼻的更多,掌聲稀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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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輕聲問道:“老爺,你學問大,都曉得那些跳竹馬的淵源,那你來說說看,是真的沒跳好嗎?我覺得挺好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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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小聲說道:“當然好啊,但是咱們不花錢,乾嘛要說好,天底下的好東西,哪個不需要花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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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一頭霧水,“這是什麼道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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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微微一笑,不再言語,摸了摸少年腦袋,“彆去多想這些,如今你正值讀書的大好時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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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點點頭,想起一事,好奇問道:“為何先生最近隻看戶部賦稅一事的曆代檔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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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如今還不清楚,這可不是他家老爺如今官身,可以翻閱的,甚至還專門有人悄悄送到書案。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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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輕聲道:“翻看史書,都是後世帝王讓人寫前朝人事,難免失真,但是唯有錢財出入一事,最不會騙人。所以我們讀史,有機會的話,一定要看看曆朝曆代掌管財權之人的生平履曆,以及他們鑄造、推行各種大小錢的經過。以一人為點,以一朝國庫盈虧為線,再蔓延開來,會更容易看清楚國策之得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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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撓撓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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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眺望遠方的熱鬨喧囂,笑道:“你一樣不用著急,以後隻要想看書,我這邊都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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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見今天老爺喜歡聊天,便有些開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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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兩趟漕河首尾的勘察,真是累死了個人,而且那會兒老爺也不太愛說話,都是看著那些沒啥區彆的山山水水,默默寫筆記。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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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趁著老爺今兒願意多說,他便多問了,“老爺,為什麼你到了一處地方,都要與那些城池、鄉野學塾的夫子先生們聊幾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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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說道:“讀書種子怎麼來的?家中父母之後,便是教書先生了,如何不是我們讀書人必須關心的緊要事?難不成天上會憑空掉下一個個滿腹經綸並且願意修身齊家的讀書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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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嗯了一聲,“老爺還是說得有道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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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微微一笑,“這件事,你倒是可以現在就好好思量起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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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童點頭道:“好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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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群飛奔而來的青壯男子、高大少年,見著了柳清風和書童那塊風水寶地,一人躍上牆頭,“滾一邊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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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書童麵有怒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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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自家老爺已經站起身,什麼話都沒說,就默默跳下矮牆牆頭,少年隻好跟著照做,去了彆處欣賞跳竹馬,隻是再看,便看得便不真切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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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少年氣得不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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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站在彆處,伸長脖子,踮起腳跟,繼續看那村莊嗮穀場的跳竹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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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悶悶不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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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老爺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太好,這點不太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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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與是非人說是非,到最後自己便是那是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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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笑道:“不與偽君子爭名,不與真小人爭利,不與執拗人爭理,不與匹夫爭勇,不與酸儒爭才。不與蠢人施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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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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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還有爭的學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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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柳清風覺得與身邊少年晚一些再說,會更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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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讀書郎,不用心讀書,光想大道理,反而不是好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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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需要不犯大錯就行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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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柳蓑鼓起勇氣,第一次反駁無所不知的自家老爺,“什麼都不爭,那我們豈不是要一無所有?太吃虧了吧。哪有活著就是給人步步退讓的道理。我覺得這樣不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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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微笑道:“再好好想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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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蓑搖頭道:“就是想不明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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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收回視線,轉頭看著少年,打趣道:“這麼笨,怎麼當我的書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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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蓑嘿嘿一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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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突然說道:“走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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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蓑跟著這位老爺一起離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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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緩緩而行,想著一些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的事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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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蓑原本還有問題,隻是一看到老爺這模樣,就知道自己不可以打攪老爺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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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箴如今的作為,柳清風隻會袖手旁觀。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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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箴的野心,也可以說是誌向,其實不算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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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大驪南方綠波亭諜子的幾大頭目之一,在做一個嘗試,從底層開始細細謀劃,讀書種子,江湖豪俠,士林領袖,廟堂官員,在他李寶箴進入青鸞國後,所有人都開始是他一手操控的棋子了,如今還幾乎全是年幼無知的孩子,例如那個獲封“大周正”的神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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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上去很不合禮,陰謀意味十足,顯得陰氣森森,殺氣騰騰,實則不儘然。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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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寶箴這就像是在搭建一座屋舍,他的第一個目的,不是要當什麼青鸞國的幕後皇帝,而是能夠有一天,連那山上仙家的命運,都可以被世俗王朝來掌控,道理很簡單,連修道胚子都是我李寶箴與大驪朝廷送到山上去的,年複一年,修道胚子成了某位開山老祖或是一大撥山門砥柱,長久以往,再來談山下的規矩一事,就很容易講得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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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期間,又有那位青鸞國大都督韋諒冷眼旁觀,偶爾還會製定幾項李寶箴本人都必須遵守的規矩。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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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對於李寶箴的謀劃,從意圖到手腕,看得一清二楚,說句難聽的,要麼是他柳清風玩剩下的,要麼就是他柳清風故意留給李寶箴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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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今年以來,青鸞國又有幾位文壇名士,聲名狼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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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做?依舊是柳清風當年教給李寶箴的那三板斧,先吹捧,將那幾人的詩詞文章,說成足夠比肩陪祀聖人,將那幾人的人品吹噓到道德聖人的神壇。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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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有人出來說幾句中允之言,繼而開始悄然蓄勢,開始引領文壇輿論,誘使中立之人由衷厭煩那幾個其實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道德聖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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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就更簡單了,你們不是道德無瑕的聖人嗎?那就以隨口胡謅的言語,大肆編排,以私德有虧,攻訐那幾人。這個時候,就輪到江湖、市井發力了,雲遊四方的說書先生,私家書肆掌櫃,開始輪番上陣,當然還有李寶箴自己私底下籠絡的一撥“禦用”文人,開始痛心疾首,仗義執言。到最後,一個個身敗名裂,無形中推波助瀾的老百姓,當真介意真相嗎?可能會有,但注定不多,絕大多數,不就是看個熱鬨?就像柳清風今天這樣,遠遠看著那跳竹馬的熱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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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看奢望本就是圖個熱鬨的眾人,要他們去多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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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就不會。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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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天底下從來沒有不散場的熱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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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過後,便是死寂。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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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來如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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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我開了一個好頭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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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李寶箴很聰明,很容易舉一反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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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突然停下腳步,對身邊那少年說道:“柳蓑,記住,如果將來有一天,不管是誰來勸你害我,無論是當一枚長線隱蔽擔任棋子,還是比較匆忙的倉促刺殺,你隻管點頭答應,不但答應對方,你還要手段儘出,竭力而為,不需要有任何猶豫和留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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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書童臉色慘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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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腦一片空白。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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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明白自家老爺為何要說這種嚇人言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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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神色如常,輕聲道:“因為你肯定無法成功的。我將你留在身邊,其實就是害你一次,所以我必須救你一次。省得你為了所謂的道義,白白死了。在此期間,你能夠從我這邊學到多少,積攢人脈,最終爬到什麼位置,都是你自己的本事。至於為何明知如此,還要留你在身邊,就是我有些想知道,你到底能不能成為第二個李寶箴,而且比他要更加聰明,聰明到最終真正的裨益世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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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書童滿臉淚水,是被這個陌生的自家老爺,嚇到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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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輕聲問道:“記住了沒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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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抹了把眼淚,點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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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微笑道:“很好,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就要嘗試去忘了這些。不然你是騙不過李寶箴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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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柳清風難得有驚訝的時候。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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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個白衣少年郎向自己走來,但是那位大驪派遣給自己的貼身扈從,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麵。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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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手中拎著一隻紙鳶,笑容燦爛,“柳清風,我扛著小鋤頭,挖自己的牆腳來了。你跟著那個老王八蛋廝混,沒啥出息的,以後跟我崔東山混吧。再說了,我的是我的,他的還是我的,與他客氣什麼。整個寶瓶洲的南方,數我最大,老王八蛋也管不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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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笑道:“這可有點難。”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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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的隱蔽身份,柳清風如今可以翻閱綠波亭所有機密諜報,所以大致猜出一些,哪怕隻是明麵上的身份,對方其實也足夠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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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將手中紙鳶拋給柳清風,柳清風抓住後,低頭一看,並無絲線,便笑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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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抬起頭,搖頭道:“你應該知道,我柳清風誌不在此,自保一事,自由一物,從來不是我們讀書人追求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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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大步前行,歪著腦袋,伸出手:“那你還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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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笑道:“當然有人白白送我,是更好,我就收下不還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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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嘖嘖道:“柳清風,你再這麼對我的胃口,我可就要幫我家先生代師收徒了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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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笑眯眯問道:“不知崔先生的先生,是何方神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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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站在原地,雙腳不動,肩膀一聳一聳,十分調皮了,笑嘻嘻道:“你早就見過了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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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想了想,“猜不出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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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哈哈大笑道:“為表誠意,我就不與你賣關子了,我家先生,正是當年害你牛車落水的那個人。”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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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風愣了半天,試探性問道:“陳平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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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東山也愣了一下,結果一瞬間,就來到柳清風跟前,輕輕跳起,一巴掌重重打在柳清風腦袋上,打得柳清風一個身形踉蹌,差點跌倒,隻聽那人怒罵道:“他娘的小崽兒也敢直呼我先生名諱?!”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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