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虹笑道:“確實有事要與鄭宗師商量,這次我們會在牛角山渡口下船,打算拜訪落魄山,不知陳山主如今是否在山上?”
裴錢說道:“我師父喜歡一個人行走江湖,行蹤不定,當下師父在不在落魄山,我也不敢確定。”
魚虹點頭道:“無妨,渡口停靠渡口,我下船後會先走一趟披雲山,屆時勞煩鄭宗師派人給個消息。”
裴錢笑著點頭。
派人?
我能使喚誰?
騎龍巷的左右護法?
小米粒膽兒小,可不敢出門。至於另外那條,成天四處浪蕩,都沒個影兒的。
大驪宋長鏡,魚虹是根本不敢問拳,會死。
麵對這個裴錢,反正必輸,魚虹是不願白送一場名聲給她。
落魄山,實在是深不見底。
客卿魏晉。風雪廟大劍仙,寶瓶洲劍道第一人。
還有那個在老龍城戰場遞劍的劍仙“餘米”。
不知怎麼就從北嶽披雲山轉投了落魄山。
再加上那撥至少是遠遊境的純粹武夫,
武運之盛,冠絕一洲。
這麼個宗門,確實值得讓魚虹放低身架,主動結交幾分。
裴錢看了眼那個竺奉仙,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什麼。
對方沒有認出自己,但是裴錢卻認得這個大澤幫的老幫主。
當年跟著師父一起遊曆青鸞國金桂觀,當時正好碰到了觀主張果收徒,避雨時碰到了兩撥江湖中人,一方來自雲霄國胭脂齋,再就是青鸞國的大澤幫,其中就有老幫主竺奉仙,大名鼎鼎的江湖魔頭。
當時還有兩個少女,分彆叫竺梓陽和劉清城。前者鵝蛋臉,一說話就喜歡臉紅,她有把隨身攜帶的裁紙刀,名“蕞爾”。
另外那個圓圓臉,說話很有嚼頭的,隨她爺爺。
在那青鸞國的青要山,山中有座曆史悠久的金桂觀,觀內種植有六棵老桂樹,曾有雲遊仙人道破天機,月中種。
樹下石桌的棋盤,縱橫十八道,據說是風雷園李摶景以劍氣刻出。觀內道士隨緣贈送的桂枝傘,比較值錢。
魚虹都沒有說落個座喝個茶什麼的,直接就帶人告辭離去。
光是這麼一出,就等於給足了“鄭錢”極大的麵子。
裴錢便一路陪同,走出那條廊道才停步。
黃梅發現師父回去的時候,好像心情不錯。
裴錢返回屋子,曹晴朗在那邊翻書看。
沒過多久,一襲青衫從渡船窗口那邊貓腰掠入屋內,飄然落地。
裴錢和曹晴朗先後起身,各喊各的,“師父。”“先生。”
小陌隨後憑空出現在陳平安身邊。
陳平安坐在椅子上,曹晴朗像個木頭沒動靜,裴錢已經倒了兩碗水給師父和喜燭前輩。
小陌與裴錢道了一聲謝,從桌上拿起水碗,雙手端著,站著喝水。
陳平安笑道:“沒事,就是來送送你們,很快就回京城的。”
裴錢說道:“師父,我剛才遇到了大澤幫的那位竺老幫主。”
陳平安點頭道:“我剛才與小陌在雲中隱匿身形,遠遠看見了的,等下會去打聲招呼。”
在昔年一場場的遊曆途中,陳平安有過很多的江湖相逢。境界有高有低,為人有好有壞,做事有講究和不講究的,性情各異,但都是陳平安心目中的江湖和江湖人。
陳平安一手持碗,單手托腮,看了眼裴錢,又看了眼曹晴朗。
當師父和先生的青衫男人,眯眼而笑。
陳平安隨後將那個源自大驪皇宮的猜想,明白無誤告訴兩人,讓他們回了落魄山就提醒崔東山,桐葉宗下宗選址一事,要小心再小心了,早先越是認可的適宜之地,越要思量複思量,免得著了中土陸氏的道。順便大致說了那場酒局的過程。
裴錢是默默記住了中土陸氏,以及陸尾那個名字。
曹晴朗則是問道:“中土陸氏此舉算不算違禁?”
陳平安笑道:“陰陽家嘛,做事情比較滑頭,在兩可之間,雙方真要吵到文廟那邊,也是一筆糊塗賬,就算我們吵贏了,打在中土陸氏身上的板子,還是不會太重。”
說到這裡,陳平安抬起一隻手掌,“所以不如自己來。到時候雙方再去文廟那邊吵。”
裴錢咧嘴一笑。
陳平安突然側耳聆聽,一口喝完杯中茶水,起身笑道:“不曾想還有熱鬨可瞧,那個黃梅好像跟人打起來了。你們忙自己的,我看完熱鬨,再與竺老幫主敘過舊,下船就不跟你們打聲招呼了。”
曹晴朗跟著起身,以心聲說道:“先生,我身上那件喜燭前輩贈予的‘小洞天’,其實意義不大,大材小用了,如今我們落魄山商貿往來愈發頻繁,先生不如交給未來的風鳶渡船管事,可以拿來擱放一些山上珍貴的天材地寶。”
陳平安笑著婉拒道:“先生自有打算,不差你那一件。”
隨後陳平安帶著小陌離開屋子,去湊熱鬨。
等到師父離開後,裴錢疑惑道:“你剛才與師父偷偷說了什麼?”
曹晴朗一本正經道:“就是讓師父保重身體。”
裴錢眯眼道:“少來,說!是不是在師父那邊告我的刁狀了?”
曹晴朗擺手道:“這就是大師姐冤枉人了。”
裴錢正要說話,曹晴朗笑道:“不相信的話,可以自己問先生去。”
走在廊道中,小陌笑道:“先前看那魚虹下樓梯之時,出場架勢,感覺比小陌認識的一些老朋友,瞧著更有氣魄。”
陳平安說道:“這就叫目空一切,顧盼自雄。聽著像是貶義,其實對武夫而言,不是什麼壞事。”
小陌點頭道:“學到了。”
原來是有人想要與魚老宗師問拳,竟然還帶了份生死狀。
其實那個中年人就隻是個底子不錯的六境武夫,不過在那地方小國,也算一方豪傑了。
這就是魚虹的樹大招風了,沒有什麼需要簽生死狀的江湖恩怨,隻是對方篤定德高望重的魚虹不會出拳殺人,等於白掙一筆江湖聲望,挨了一兩拳,在床上躺個把月,耗費些銀兩,就能贏取尋常武夫一輩子都攢不下的名聲和談資,何樂不為。隻不過江湖門派,也有應對之法,會讓開山弟子負責搭手接拳,所以一個門派的大弟子,就像那道山門,負責攔住牛鬼蛇神。今天魚虹就派出了黃梅,再讓嚴官在旁壓陣,魚虹自己則走了,對那場勝負毫無懸念的比試,看也不看一眼,老宗師隻是聚音成線暗中提醒黃梅,出手彆太重。
黃梅聽明白了,師父的意思,就是自己的出拳,彆太輕了。
渡船一樓這邊早已人滿為患,樓梯那邊都站滿了人,陳平安隻得在人群後邊,踮起腳尖,遠遠看著那場比試。
如果不是這場比試,陳平安還真不知道長春宮渡船的生意如此之好。
一條穿雲過霧的仙家渡船,如果不談物資運轉的商貿營收,船上大小屋舍客滿,簡直就是夢寐以求的情況,其實很少見,一年到頭平攤下來,能有六成,渡船收入就已經極為可觀了。陳平安如今自家就有兩條渡船,一條能夠跨越半洲山河的翻墨,一條可以跨洲遠遊的風鳶,兩條渡船的航行路線,就是實打實的兩條財路,陳平安都得算將生意做到南婆娑洲去了,反正那兒有條極為粗壯的大腿,龍象劍宗。所以陳平安琢磨著是不是讓米大劍仙,在龍象劍宗那邊撈個記名供奉的身份,但凡遇到點事情,就直接報名號。
小陌對這類比武提不起什麼興趣,輕輕抬手,打著哈欠。
就像兩隻剛出籠的雞崽兒,你啄我一下,我啃你兩下的。
自家公子倒是看得用心,好像對那個黃梅的拳法路數,比較感興趣。
陳平安通過這場觀戰,看出了些端倪,出拳果決,與出拳陰狠,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拳路。
武夫身上一有拳意,尤其是六境武膽一生,就會各有氣象。
那個嚴官是以自身性情壓製拳法浸染,黃梅卻是性情就與師門傳下的拳路天然契合,所以兩者越往後,拳技高低就越懸殊。
由此可見,從伏暑堂走出去開枝散葉、自成一派的武夫,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不過那女子到底是出身名門大派,所以雖然出拳不輕,但是極有分寸,打在對方身上的那些拳招,絕不碰那些死穴,也不落在大穴位上邊,隻挑選一些無關輕重的身體穴位,那麼對方在比試落敗過後,估計都察覺不到那些落下的病根和後遺症,十分神不知鬼不覺了。
等黃梅最後一拳遞出,中年男子差點就要雙腳離地倒飛出去,結果被她笑著伸手拽住胳膊,說了句承讓,所以後者隻是一個身形搖晃,強壓下一口淤血,與那黃梅抱拳認輸。
黃梅鬆開手,“多有得罪。”
男子沒能與魚虹問拳,好歹與魚虹的嫡傳弟子切磋一場,雖然受了點傷,仍是心滿意足。
隻是身上那些積攢起來的細碎傷勢,會不會在體內哪天突然如山脈連綿成勢,依舊渾然不覺。
而渡船之上觀戰的看客,幾乎都是不諳拳腳廝殺的山上練氣士,何況看熱鬨誰嫌大。
人群漸漸散去。
竺奉仙在跟庾蒼茫站在船頭那邊閒聊,對於那場比試,都沒有在意。
江湖人出門在外,眼中所見多是江湖事,
之前大驪京城的火神廟擂台比武,他們兩個老友,都沒有去觀戰,而是去菖蒲河那邊找花酒喝去了,可惜都是些清倌,隻能看不能摸,據說能否帶走,各憑本事,得看客人兜裡的銀子,竺奉仙手邊倒是不缺銀票,不曾想那兩位在酒桌唱曲兒助興的妙齡清倌兒,估計是覺得倆客人實在是太老了點,所以隻是笑著不言語,假裝沒聽懂竺奉仙的暗示。
在那大驪京城,竺奉仙也不敢造次,就隻是摸出一顆金錠當賞錢的時候,趁機摸了摸那女子的白嫩小手。
沒法子,之前竺奉仙打賞銀錠的時候,兩個女子眼皮子都沒搭一下。
與老友走出酒樓後,竺奉仙走在菖蒲河邊,不由得感慨一句,金貴,眼睛裡瞧不見銀子。
庾蒼茫此刻瞥見那嚴官與黃梅走上樓梯,聚音成線道:“憋屈。早知道是這麼個結局,打死都不加入伏暑堂了。這事情確實怨我,拉著你一起倒黴。”
說是幫派長老,其實半點實權沒有,更多時候,就是給那兩娃兒喂拳。
嚴官倒還好,出拳有些分寸,為人還算厚道,隻是那個瞧著眉眼嬌柔的小娘們,下手才叫一個狠辣,簡直就是將他們兩個當會走路的木樁子打。
隻是不得不承認,黃梅的武道成就,一定會比師兄嚴官更高。
雖然如今才是六境,卻是奔著遠遊境去的。反觀那個嚴官,極有可能這輩子就是止步金身境了,將來至多是外派到某個師兄的門派,美其名曰曆練人情世故,實則就是與一大堆的江湖庶務打交道。
竺奉仙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無所謂了,就當是混口飯吃。想開點,給飯吃的人臉色不好看,算不得什麼,桌上的那碗飯不難吃,就成了。”
船頭這邊,緩緩走來兩個不速之客,看樣子,就是奔著他們倆來的。
其中一襲青衫,率先抱拳笑道:“竺老幫主,青鸞國一彆,多年不見了,老幫主風采依舊。”
那行走時落後半個身位的年輕扈從,就跟著抱拳。
竺奉仙依稀認出對方有幾分眉眼相熟,試探性問道:“可是金桂觀萍水相逢的那位……陳公子?”
其實是陳仙師了,隻不過竺奉仙沒覺得這位山上神仙,反而覺得是個江湖中人。
當年一場萍水相逢,竺奉仙還讓這位陳仙師一行人,住在大澤幫出人出錢剛剛建好的宅子裡邊,雙方算是很投緣了。
陳平安爽朗笑道:“老幫主好眼力!”
竺奉仙放聲大笑,一把抓住陳平安的胳膊,“走,去二樓喝酒去,我屋子裡邊有山上的好酒!從大驪京城買來的,都舍不得給庾老兒喝。”
陳平安問道:“是那個有錢都買不著的長春宮仙釀?”
二樓?
魚虹師徒三人,好像是在三樓下榻,各有雅間。
當然可能是長春宮的三樓屋舍,數量太少,即便有神仙錢也買不來。
竺奉仙瞪眼道:“陳公子,你要是這麼聊天,可就沒有朋友了。”
陳平安被拽著走,笑道:“老幫主沒有,我手頭湊巧有幾壺啊,不過是最便宜的那種。”
竺奉仙點頭道:“好,陳公子這個朋友,我就當剛認識,交定了!”
小陌跟在陳平安身後,見那個叫庾蒼茫的純粹武夫,朝自己投來一抹探詢視線,小陌麵帶微笑,點頭致意。
到了二樓屋子,在公子與兩位江湖朋友走向酒桌,走在最後邊的小陌就輕輕關上房門。
竺奉仙落座後,笑道:“魚老宗師一開始是想讓我們住樓上的,隻是我和庾老兒都覺得沒必要花這份冤枉錢,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都想要住一樓去了,隻是魚老宗師沒答應,陳公子,乘坐這長春宮的渡船,每天開銷不小吧?”
陳平安笑著點頭,“所以跟竺老幫主一樣,沒舍得住在頂樓,那兒風太大,一個不留神,就刮走兜裡的錢了。”
一直沉默的庾蒼茫會心一笑。
竺奉仙深以為然,嘖嘖不已,“要說錢財的開銷,何止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真心比不得你們這些山上神仙。”
陳平安轉過頭,拍了拍小陌的胳膊,笑道:“小陌,竺老幫主酒量極好,你等下記得幫我擋酒。”
原本打算就那麼站著的小陌這才落座。
竺奉仙去取出兩壇酒,期間看了眼庾蒼茫,後者不露痕跡地搖搖頭。
竺奉仙倒滿了四杯酒,小陌身體前傾,雙手持杯接酒,道了一聲謝。
一開始聊得還算含蓄,多是陳平安問了些竺奉仙這些年的近況,還有老幫主那個孫女在金桂觀的修行事。
等到幾杯酒下肚,就聊開了,竺奉仙舉起酒杯,“我跟庾老兒算是上了歲數的,你跟小陌兄弟,都是年輕人,不管如何,就衝咱們雙方都還活著,就得好好走一個。”
各自飲儘杯中酒,竺奉仙又倒滿酒。
陳平安抿了一口,問道:“老幫主是在戰場上拚殺出來的破境?”
竺奉仙灑然笑道:“僥幸而已,不值一提。”
然後老人指了指庾蒼茫,“這個庾老兒,才值得說道說道,以雙拳打殺了一頭妖族的地仙修士,算一條真漢子。”
庾蒼茫搖頭道:“戰場上踩了狗屎運,碰巧撿漏而已,貽笑大方。要是一場捉對廝殺,就得互換戰功了。”
一個有錢還買得著、而不是買得起長春宮仙釀的年輕仙師。
大致什麼來頭,庾蒼茫心裡有數。
在山上,一個譜牒仙師暫時的境界高低,修為什麼的,不代表一切。
隻聽那個與竺奉仙相識於多年之前的年輕人,主動與自己敬酒,“死人堆裡撿漏,怎麼就不是真本事了,庾老前輩,就衝這句話,你老人家得乾完一杯,再自罰一杯。”
竺奉仙笑罵道:“趕緊的,兩杯酒都得喝乾淨了,記得彆手抖養魚,磨磨唧唧跟個娘們似的。”
長春宮的酒水,據說是最能養傷的仙釀,比起一般仙府酒水更能裨益體魄,在山上都是有價無市的好東西,庾蒼茫在戰場上落下了病根,一直沒能痊愈,不然也不至於投奔魚虹,所以今兒多喝一杯是一杯。
至於他們兩個為何不去大驪朝廷,撈個末等供奉當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其實桌上這兩壺仙家酒釀,就是竺奉仙在大驪京城專程為庾蒼茫買來的療傷藥酒,隻是不曾想竟然在渡船上遇到了朋友,竺奉仙一個高興,就不小心忘了這茬,所以方才取酒的時候,眼神才會有些歉意,隻是庾老兒本就是個大氣的人,根本不介意就是了,不然兩人也當不成朋友。
桌上兩壇酒水喝得差不多了,小陌其實就沒喝兩杯,陳平安此刻身前的酒杯裡還有。
陳平安轉頭笑道:“小陌。”
小陌便取出兩壺酒水,輕輕放在桌上,然後起身負責倒酒。
先前公子一拍胳膊,就將兩壺酒悄悄轉交到了他手上。
竺奉仙和庾蒼茫都是老江湖,隻當故意沒看見小陌的取酒動作,極有可能是從方寸物中取出的兩壇酒了。
竺奉仙提起酒杯,嗅了嗅,笑問道:“莫非真是長春宮的酒水?”
長春宮的女修,可是出了名的眼高於頂。仙府既是位於大驪龍興之地,更有傳聞,如今那位大驪太後,在她還是皇後娘娘的時候,曾在長春宮結茅修養。所以長春宮譜牒修士出門在外,是天然高人一頭的。就像竺奉仙,即便是一位金身境武夫,也能湊夠神仙錢,但是想要買長春宮的仙釀,都找不到門路。
陳平安笑道:“山上朋友多,沒辦法的事情。”
竺奉仙一時語噎,他娘的,這些個譜牒仙師,說話就是氣人。
竺奉仙抿了一口酒水,“陳公子,當年沒多問,畢竟認識沒多久,若是一味刨根問底,顯得我居心叵測,如今得多嘴一句了,到底是出身山下的某個豪門世家,還是在哪座山上仙府高就?”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改變了主意,選擇如實說道:“一直都在大驪龍州的那個落魄山。”
竺奉仙當場一口酒水噴出來。
老人既心驚那個答案,又心疼這一口仙釀。
小陌輕輕揮袖,驅散那些朝公子那邊噴去的一大口酒水。
陳平安笑問道:“老幫主和庾先生,就沒看過那場鏡花水月?”
竺奉仙搖頭道:“那玩意兒多耗錢,而且還是山上的神仙錢,花裡花俏的,我跟老庾既沒興趣,兜裡也沒那閒錢,平時又沒臉去蹭誰的鏡花水月,魚老宗師的兩位高徒,倒是好這一口。一個看仙子,一個看劍仙,不亦樂乎。聽說黃梅每次瞧見那個風雪廟的魏大劍仙,就要犯花癡。在她的屋子裡邊,還請山上的丹青妙手,畫了一幅魏大劍仙的掛像……”
庾蒼茫看竺奉仙越說越不著調,趕緊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一腳老友,提醒他彆喝酒就犯渾。
陳平安點頭道:“難怪。”
然後陳平安舉起酒杯,“今天就喝這麼多。”
小陌一起舉杯。
竺奉仙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問道:“陳公子是那落魄山的譜牒仙師吧?可是祖師堂嫡傳弟子?”
“先彆急著喝酒,等我說完。”
陳平安笑著伸出一隻手,攔阻竺奉仙的喝酒,“是譜牒仙師,也是落魄山的山主。”
竺奉仙愣了愣,然後大笑起來,樂不可支,一手端酒碗,一手指了指對麵的陳公子。
好小子,賊風趣。
竺奉仙說道:“陳公子,咱們這才剛開喝,收著點嘮啊。”
在桌子底下,庾蒼茫趕緊踹了那個傻了吧唧的竺奉仙一腳。
對方既然是一位山中修道的仙師,在山上,這種事情,能隨便開玩笑?
就像你竺奉仙,膽子再大,敢在江湖上,敢逢人就說自己是魚虹?
所以等到那個青衫男子喝完杯中酒,伸手覆住酒杯,笑著說就先餘著了。
竺奉仙都還做夢一般,隻是起身相送,忘記了攔著對方繼續喝啊。
陳平安跨過門檻,走到房門那邊,抱拳告彆,“竺老幫主,庾老先生,都彆送了。”
最後還是小陌帶上了房門。
屋內,片刻之後。
“庾老兒,來,給我一拳。”
“庾蒼茫!老子乾你娘,你還真打啊?!”
走下樓梯,小陌笑道:“公子,我有個問題想要問。”
這次小陌學聰明了,沒有那句“當講不當講”。
陳平安說道:“隨便問。”
小陌問道:“公子這麼照顧旁人,不會覺得累嗎?”
公子今天請那兩位老武夫喝的酒,好像叫百花釀,根本不是什麼長春宮酒水。
而且大概是因為聽到了庾蒼茫的那件事,公子今天才會自報身份,當然不是故意端什麼架子,而是江湖相逢,可以不談身份,隻看酒。
陳平安忍不住笑道:“當然不累,這有什麼累的。小陌,你這次溜須拍馬,有失水準了啊。”
穿草鞋背籮筐,上山草藥,每天早出晚歸,由不得他不知道人心冷暖,寒暑之苦,路途之遙。
何況那些江湖路,都沒有白走。
“公子是個好人。”
“這句好話,我得收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