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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二章 如此問劍(2 / 2)

“……”

“二掌櫃,咋個被罵不還嘴了,彆這樣啊,我心裡怵。”

老宋的真名,可能除了他那些個老朋友,如今很多飛升城的年輕人都不知道了,聽習慣了老宋,也就跟著喊習慣了老宋。

其實名字極好,宋幽微。

以前的浩然天下,根本無所謂劍氣長城的劍修的生死。

如今的浩然天下,又總覺得劍氣長城的劍修,個個都是殺力卓絕、戰功無數。

不是這樣的。

劍氣長城曆史上,有很多很多宋幽微這樣的劍修,喝酒終難真正快意,贏錢也不痛快。

問題就出在他們這些劍修的本命飛劍之上。

比如宋幽微其實擁有兩把本命飛劍,又是個金丹劍修,照理說在劍氣長城怎麼不算差了,一把名為“龍脈”,一把名為“鍍金”,前者能夠&nbp;&nbp;後者卻是隻能在戰場上,為一些陷入困境的劍修,就像憑空增添了一件法寶品秩的救命法袍。

所以宋幽微在躋身中五境後,成為金丹之前,隻因為那把“鍍金”飛劍,跌境兩次,此生已經徹底無望躋身元嬰。

像宋幽微這樣的劍修還算好了,好歹去過城外的戰場廝殺過,有那劍修的本命飛劍名為“織女”,幾乎一輩子都呆在衣坊中,隻在年少時曾經去過城頭。有那飛劍本命神通隻與淬煉有關,便隻能窩在劍坊裡邊,深居簡出,幾乎沒有朋友。

更有一些劍修,飛劍的本命神通,簡直就像個一個個笑話,令人哭笑不得,他們就算去了戰場,就像一位沒有飛劍的劍修,空有境界,卻隻能以劍坊長劍迎敵殺妖。

隻說陳平安帶回家鄉的那九個孩子,若是劍氣長城再打幾十年的仗,白玄就會像曆史上很多劍修前輩那般,一旦躋身了中五境,就會淪為“隻打一架”的劍修,姚小妍即便擁有三把本命飛劍,在劍氣長城戰場上,除了家族供奉劍師,幾乎不可能專門為她配備護道人的,因為完全沒必要。

而酒鋪當年那個莫名其妙就會寫詩的老元嬰,一把本命飛劍名為“門神”,毫無鋒芒可言,若是在戰場上祭出,劍光極慢,被譏笑為螞蟻搬家,所以隻能用來溫養金丹元神,經常也會幫助其他劍修閉關時護道。

所以就有了那個“城內元嬰城外金丹”的說法。

他們是劍修嗎?

當然是,都是。

但是劍氣長城的劍修認不認?有人可能也認,可能有人不認。

要是雙方關係不好,隻需隨便說一句,你去過戰場嗎,戰功有多少?

讓人如何作答?

劍氣長城的酒鬼們,未必真的有多喜歡喝酒,隻是不喝酒,又能做什麼。

老劍修約莫是察覺到二掌櫃好像心情不太好,便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安慰道“二掌櫃,彆生悶氣了,不是光棍勝似光棍這種事情,習慣就好,我老宋是啥性格,你還不清楚,是出了名的嘴巴嚴,不會到處亂說的。”

陳平安大罵道“他媽的老子是在為你那兩把破爛飛劍傷感。”

唉,咋個還急眼了。

果然讀書人就喜歡翻臉不認人。

老劍修爽朗大笑起來。

喝二掌櫃的酒,挨二掌櫃的罵,看二掌櫃的拳,都是極好的。

年輕隱官不在飛升城的這麼多年,不管是喜歡與不喜歡二掌櫃的,雙方都怪寂寞的。

————

是在今年入冬後小雪時分收到的飛劍傳信,柳質清邀請劉景龍一起問劍瓊林宗。

雙方約在了瓊林宗那座藩屬門派地界碰頭。

但是劉景龍離開翩然峰後,就撇開弟子白首,獨自禦劍前往,讓白首按照約定時日到達渡口即可。

所以比白首和柳質清都要早了三天,悄然到達墨龍派轄下的渡口,劉景龍更換了一身道袍,下榻於一家名為落花齋的仙家客棧。

夜幕沉沉,大雨滂沱中,劉景龍便撐著傘,帶著一位身形消瘦的少年,為他施展障眼法,一手撐傘,一手輕輕按住少年的胳膊,一同徒步返回客棧。

客棧那邊勘驗過少年的山水譜牒身份,記錄在冊後,便為那位雲遊道人的嫡傳弟子,新開了一間屋子。

劉景龍送給少年兩隻瓷瓶的藥膏、丹藥,一外敷一內服,仔細說過了兩遍具體如何服藥,等到少年說自己已經記住了,劉景龍再讓那少年隻管放心好好養傷,自己就住在隔壁。

恍若隔世的少年顫聲道“敢問仙師尊號?”

劉景龍微笑道“太徽劍宗,劉景龍。”

剛好窗外雷聲大作,在墨龍派山中那處山牢內飽受折磨的少年,被嚇了一大跳,滿臉不敢置信,喃喃自語,反複念叨著太徽劍宗,劉宗主,劉劍仙……

劉景龍彎腰拿起斜靠牆角的油紙傘,離開屋子之前,問道“剡藤,會恨那些譜牒仙師嗎?”

少年神色黯然,死死抿起嘴唇,想要點頭,不敢,想要搖頭,又不願意。

劉景龍說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不恨才有鬼了。隻是報仇一事,不能著急。”

名叫剡藤的少年死氣沉沉的眼神中,終於恢複些許光彩,抬起頭,看著那個與想象中不太一樣的大劍仙,壯起膽子問道“真的可以報仇嗎?”

劉景龍笑道“必須報仇。”

劉景龍輕輕關上房門之前,笑著解釋道“剡藤,你很快就可以看到杜俞了。”

剡藤恍然大悟,隻是很快就又覺得匪夷所思,小心翼翼問道“劉宗主,杜大哥跟你是……朋友?”

劉景龍搖頭道“我之前並不認識杜俞,不過杜俞有個朋友,是我的朋友。相信我與杜俞也會成為朋友。”

隔壁少年睡得淺,兩次被電閃雷鳴驚醒,剡藤坐起身後滿頭大汗,臉色慘白,環顧四周,都有點懵,好像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杜大哥怎麼能夠認識劉大劍仙那樣的天邊人物,劉宗主又怎麼可能親自將自己從墨龍派中救出來?

盤腿坐在床上吐納的劉景龍隻是看了眼窗外。

於是很快就雨停了,天空再無雷聲。

之後大弟子白首,幾乎是跟柳質清那撥人前後腳進入的客棧,當然都用了化名和障眼法。

太徽劍宗,當代宗主劉景龍,翩然峰峰主白首。

金烏宮柳質清,浮萍劍湖榮暢,隋景澄,陳李,高幼清。

鬼斧宮兵家修士杜俞,以及那個名叫剡藤的精怪少年。

劉景龍笑著主動與杜俞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劉景龍,跟柳劍仙、榮劍仙一樣,都是陳平安的朋友。”

杜俞咽了口唾沫,除了道謝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白首瞧見了那個安然無恙的少年後,心中還是有些佩服師父的手段,瞧瞧,姓劉的一出馬,啥事就都沒有了,不過白首嘴上卻是小聲道“姓劉的,你做事情是不是太顧頭不顧腚了,就算你捷足先登,成功救了人,確實是不錯了,可是你就這麼留在人家墨龍派的眼皮底子?江湖演義上邊說的‘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還真信啊?要我說啊,姓劉的你做事情,終究還是不如我那位陳兄弟老道周全。”

劉景龍隻是與柳質清和榮暢敘舊,沒搭理這個口無遮攔的大弟子,有本事到了仙都山繼續這麼聊天。

那個神態萎靡的少年,見著了杜俞,一下子就紅了眼睛,哽咽喊道“杜大哥。”

當時偶遇,剡藤隻覺得對方性格豪爽,言語風趣,一見投緣,杜大哥喜歡自稱杜好人。

是遭遇了那場劫難後,少年才知道名叫杜俞,是鬼斧宮譜牒修士。

少年先前一直以為杜大哥,隻是位喜歡走江湖的山澤野修,兜裡沒幾個錢,在山上混不開,又喜歡行俠仗義,連野修都當不好。

杜俞伸手抓住少年的胳膊,笑著顫聲道“沒死就好,沒事就好。”

不知為何,見著了那位劉宗主,就跟當年待在陳前輩身邊差不多,即便是去那刀山火海,哪怕置身於龍潭虎穴,好像依舊可以……我行我素。

杜俞再輕輕一拍少年肩膀,疼得剡藤呲牙咧嘴,杜俞藏好眼神裡邊的愧疚,嘴上大大咧咧笑道“小胳膊小腿的,就是經不起風雨,擱我,這會兒肯定活蹦亂跳的。”

劉景龍之後便與眾人大致解釋了緣由,說得簡明扼要,隻說在墨龍派一處牢獄中,順利找到了這個名叫剡藤的少年,救了出來,再用了一張自己琢磨出來的秘製符籙,桃代李僵,所以墨龍派至今還未察覺到不對勁,不然早就鬨開了。

對於劉景龍來說,所謂的戒備森嚴,山水禁製重重,其實也就是三道形同虛設的山水迷障,外加一位元嬰修士的看守,自然是如入無人之境。

至於那位老元嬰,當然是範峭的護道人,貴為瓊林宗的次席客卿,墨龍派的這點小買賣,還不至於讓一位元嬰老神仙在這邊虛度光陰,先前雙方擦肩而過,看對方的樣子,還是個極講究清潔的山上老神仙,偎紅倚翠喝酒時,就與兩位墨龍派女修士,埋怨不休。而劉景龍留下的那道替身符籙,當然不是尋常的傀儡符,不然那位老元嬰終究不是個傻子,每天都會巡查牢籠,早就看出馬腳了。

劉景龍笑道“把剡藤帶出來之後,我先後去見了範峭兩次,比較意外,還是一位故意隱藏劍修底細的金丹,不過剛剛結丹沒多久,估計這趟出門本意是散心。”

範峭是瓊林宗祖師堂嫡傳

,掌律祖師的得意弟子。

如今還不到甲子歲數,是位極為年輕的金丹地仙,傳聞精通符籙陣法,煉化了五行本命物。

故而是一位大道前程不可限量的符籙修士。

榮暢打趣道“竟然還是個劍修?這可不太像是瓊林宗的作風,看來瓊林宗對此人寄予厚望,才會這麼藏藏掖掖,是防止被人問劍?”

柳質清鬆了口氣,就像他在金烏宮那邊,早早與杜俞明說一事,少年性命如何,見到之前,是誰都不好說的。

畢竟杜俞是第一個找到自己,柳質清便與劉景龍略顯見外地道了一聲謝,然後開始掏袖子,作甚,必須是找酒啊。

劉景龍趕緊伸手按住柳質清的胳膊,微笑道“就算我不出手,你們也是趕得及的,因為……”

劉景龍停下言語,轉頭與少年問道“可以說嗎?”

少年燦爛一笑,“劉先生隨便說,又不是啥見不得光的事。”

剡藤還是覺得稱呼劉宗主為劉先生更好些,劉先生學問很大的,這兩天的朝夕相處,幾乎就沒有劉先生不知道的事情。

劉景龍這才繼續說道“剡藤出身剡溪,曆史上那邊自古多藤蔓,最適宜拿來造紙,曾是周邊數國文書公函的官府用紙,性耐久,百年不蠹,尤其是那種金版箋,便是山上仙師都會用來書信,但是兩百年前,剡溪水位驟然清淺,近乎乾涸,兩岸古藤也就跟著逐漸凋零了,由於原料枯竭,使得剡紙絕跡多年,一國當地仙師受限於境界,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便失去了這筆財源,其實這是剡藤得了一份天地造化,被當地氣運無形庇護,所以煉形期間,得山水清氣,類似修士閉關,天然封山了,免得招徠覬覦。”

“等到剡藤煉形成功,地界自然而然就恢複了山水原貌,而且古藤相較於往,愈發繁茂,這便是一種大道反哺,剡藤又性情淳樸,不願立即離開,心意是好的,結果就被墨龍派修士盯上了,因為他們發現斬藤造紙,若是再加入幾味仙材草木,紙張質地極好,說不定就可以暢銷一洲仙府,所以剡藤就被墨龍派派視為了一棵搖錢樹,拿去給範峭邀功,這也是為何剡藤有此劫難,範峭又為何會勢在必得,不惜大費周章的同時,又暗中留下剡藤的性命,就是在等剡藤低頭服軟,隻因為剡藤在牢獄內,讓那範峭發誓,放過杜俞和鬼斧宮,才願意返回剡溪,範峭覺得此事太過丟人現眼,甚至都不願意隨便假裝發個誓蒙騙剡藤,覺得隻要抓住了杜俞,就可以一勞永逸了,不由得剡藤不配合。鬼斧宮那邊,我已經讓一位我們太徽劍宗的劍修候著了,隻等瓊林宗修士去興師問罪。”

劉景龍娓娓道來,說得極為細致。

但是沒有誰覺得劉宗主說得絮叨。

陳李就默默記住了那個名叫範峭的瓊林宗譜牒修士,嗬嗬,半百歲數的金丹劍修,天才得很呐,畢竟結丹一事,比自己不過晚了約莫三十年嘛。

好人做好事往往沒有理由,聰明人做壞事倒是目的明確,脈絡分明。

陳李望向那個少年,輕聲笑道“剡藤,按照你們那邊的地方縣誌記載,我聽說剡紙裡邊,還有種失傳已久的捶冰紙,比那金版箋材質更好,以後我能不能與你預定一百刀宣紙。”

少年神色靦腆道“多少都成!”

高幼清小聲問道“陳李,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陳李斜眼望去,“你覺得呢?”

高幼清笑了笑,是自己問了個傻問題,不能怪陳李沒耐心。

除了修行一事,陳李這些年在浮萍劍湖,翻遍了宗門檔案不說,還專門懇請那些師兄師姐,幫忙收集、歸攏北俱蘆洲曆史上的山水邸報,王朝官史檔案,以及各地地方縣誌。

練劍之餘,便是看書。

陳李也不覺枯燥,修道日子過得像是個老人。

二十多個留在浩然天下修行的劍仙胚子。

便是“我倆徒弟天下最好”的謝鬆花,都不得不承認一事,真要論資質,天賦,心性,機緣,加在一起的話,陳李哪怕是在劍氣長城,在齊狩、龐元濟之後的劍氣長城最年輕一輩劍修當中,一樣當得起“領銜”二字。

所以陳李當初沒有留在劍氣長城,不曾跟隨飛升城去往嶄新天下,對於如今的飛升城而言,也是一樁不小的遺憾事。至今還會時常被老人們提起,言語之中,滿是惆悵,不然陳李在飛升城祖師堂,肯定會有一席之地。

隻是陳李是跟隨酈采,去了那座北俱蘆洲,倒也不差。

佩劍晦暝,曾是一位劍仙私宅主人的遺物,而上一任主人,剛好是一位北俱蘆洲的散修劍仙。

至於陳李的那把本名飛劍“寤寐”,神通玄妙,避暑行宮評點為“乙上”品秩,據說這還是隱官大人刻意壓低了品秩。

可惜當初未能去往避暑行宮,在那位年輕隱官身邊耳濡目染,不然陳李的“小隱官”綽號,就更名副其實了。

榮暢問道“那咱們就動身去往瓊林宗?”

陳李說道“榮師兄,我們住一兩天再走不遲,不然我們人太多,太顯眼了。反正瓊林宗的祖師堂又不會長腳跑路。”

杜俞已經近乎麻木了。

見怪不怪。

好人前輩,怎麼認識這麼多的山上朋友。

因為臨近渡口,才知道這位和顏悅色的榮師兄,竟然是浮萍劍湖酈采劍仙的開山大弟子。

大概我是陳劍仙認識的朋友裡邊,最沒出息的一個?不用大概,肯定是了。

兩袖清風瓊林宗,天下無敵玉璞境。

北俱蘆洲的瓊林宗,可謂名動天下,更是被譽為“被問劍次數最多”的宗字頭門派。

曆史上大大小小的問劍,不下百次。

不過許多所謂的問劍,也就是遠遠亮起一道劍光,遙遙砸在瓊林宗的山水大陣之上。

隻有九次砸中了祖師堂,其中三次,真正打碎了祖師堂,就有昔年猿啼山劍仙嵇嶽。

瓊林宗始終屹立不倒。

難怪瓊林宗的宗主婁藐,有那底氣與一洲劍修放言,我要以一宗戰一洲!劍仙於我是浮雲!

至於到底是不是婁藐親口所說,還是有人代勞,幫著婁宗主道出心聲,重要嗎?不重要。

反正傳聞連咱們那位德高望重的火龍真人,早年曾走在百泉山上,都要撫須頷首,由衷稱讚一句“好強”。

瓊林宗有錢。

有錢是真有錢。

隻說那處經常有修士訂立生死狀的砥礪山,附近有個近水樓台先得月的百泉山,最適宜修士觀戰,大如小國山嶽,瓊林宗不但買下了整座山頭,還在那邊開辟出千餘座仙家洞府宅邸,隻租不賣,有點類似玉圭宗的雲窟福地,財源滾滾,細水流長,一筆筆神仙錢,都落入了瓊林宗的口袋,單筆神仙錢,並不起眼,可累積在一起,就極為可觀了,而且越是長租,價格反而越昂貴。

基本上北俱蘆洲排得上名號的門派、修士,在那百泉山上,都會有一兩處私宅。

不少山澤野修,更是如此。

不問姓名,也無需與瓊林宗報備來曆根腳,隻需一個化名,一袋子分量足夠的神仙錢,就可以得到兩塊玉牌,用來登山和開門。

瓊林宗駐守修士,曆來隻認玉牌不認人。

再加上那邊的鏡花水月,經營千年,使得一座百泉山,天地靈氣之充沛,護山大陣之堅固,已經完全可以媲美一洲大國五嶽。

此外擔心被問劍,斷了財路,一些個占地最好、最宜修行的風水寶地,都被瓊林宗無償送給一些老仙師,所以山上,常年會有數位老仙師坐鎮各自府邸,他們隻需要在修行期間,可能是十年,至多二十年,幫忙擋下那些毫無征兆的問劍即可。

瓊林宗婁藐,指玄峰袁靈殿,二郎廟袁鞅,咱們北俱蘆洲的這三位玉璞境,能隨便打個中土神洲的仙人。

這是“一洲公認”的事情。

據說最早是薑尚真提出來的,一下子就傳遍北俱蘆洲,薑狗賊難得說句人話。

劉景龍說道“問劍一事,人不用多,質清,榮劍仙,加上我就夠了。你們幾個,就留在瓊林宗的那座銅錢渡,不用跟隨我們登山。”

白首白眼道,“嫌棄我們境界低拖後腿,就直說。”

柳質清已經開始跟榮暢喝上酒了,劉景龍視而不見,約莫是瞧不上兩人的酒量吧。

劉宗主的酒量,到底是怎麼個深不見底,彆說如今的北俱蘆洲,就是劍氣長城那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在這件事上,金烏宮柳質清,浮萍劍湖酈采,老匹夫王赴愬,還有最早雲上城的徐杏酒,人人有份,都有功勞。

至於那個罪魁禍首,如今忙著在桐葉洲那邊籌建下宗呢。

陳李猶豫了一下。

劉景龍笑問道“陳李,是有什麼建議?”

陳李靦腆一笑,“那我就隨便說幾句。”

陳李一揮袖子,水霧朦朧,最終出現了一處瓊林宗地界的堪輿圖,指了指祖山半山腰處,“劉宗主,我就是有個猜測,這座瓊林宗祖山,自半山腰的這座泉湧亭起,我覺得就是一座迷陣,鄰近祖師堂處的這條白蛇徑,又是一座山水陣法,故而曆代外鄉劍修與之問劍,看似破開了山水禁製,即便劍光成功落在祖師堂上邊,最終一劍攪爛祖師堂,其實皆是落空了。”

“瓊林宗才了那個‘紙糊的山水陣法,流水的祖師堂”一說,往往過不了兩個月,瓊林宗就能重新建造出一座嶄新祖師堂,在我看來,並非是外界傳聞的瓊林宗財大氣粗,什麼唯手熟爾,當然瓊林宗肯定不缺這個錢,可以是可以,但是這種勾當,根本不符合瓊林宗修士的性格,所以極有可能,外人眼中的祖師堂,就隻是個高明的障眼法,真身是一處螺螄殼道場,故而劍光打碎的,就隻是個空殼子。”

“所以劉宗主你們這場問劍,如果隻是想要個麵子,大不了跟以往劍修一樣,站在臨近山巔,朝那瓊林宗祖山遙遙遞出幾劍,也算讓瓊林宗顏麵掃地,可如果希望問劍在實處,不但要登山,路過泉湧亭,還要小心山水迷障,之後走在白蛇徑上,亦是同理。

像我師父說的那樣,潛入祖師堂附近,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其實難度很大。”

劉景龍微笑點頭,不愧是劍氣長城的小隱官。

被陳李說中了七八分。

光憑著一份四處拚湊而來的堪輿圖,推斷出這些結論,已經很難得了。

再看看那個正忙著偷偷喝酒的自家大弟子,劉景龍便有些無奈,這麼喜歡喝酒,到了仙都山,跟某人好好稱兄道弟喝一場。

高幼清聽得聚精會神,雖說陳李在她這邊從沒個好臉色,但是習慣就好呀,師父說啦,陳李就是個麵冷心熱的。

杜俞聽得大為歎服,這位小劍仙,瞧著年紀不大,江湖經驗十分老道啊。

陳李試探性問道“劉宗主,我能不能不報名號,偷偷與那範峭問劍一場?”

劉景龍點頭道“你與範峭問劍過後,我可以讓這個消息,近期之內傳不到瓊林宗去。用某人的話說,可問可不問的劍……”

陳李立即心中了然,笑著接話道“我輩劍修,先問再說!”

劉景龍提醒道“前提是打完能跑,最好是儘量做到不露痕跡。對了,彆殺人,以後有的是機會。”

陳李沉聲道“懂了。”

劉景龍突然笑問道“陳李,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你在浩然天下的第一次問劍吧,選擇與範峭問劍,不會覺得彆扭?”

陳李搖頭道“這有什麼好彆扭的,隻要我不高過對方境界,跟誰問劍不是問。”

我們隱官大人,都能身穿女子衣裙去戰場廝殺,身姿婀娜,花枝招展,嬌叱幾聲,也沒覺得有絲毫彆扭啊。

一想到這種事情,陳李便隻覺得隱官大人,真是高山仰止,這輩子都難以企及了,隻求在登山途中,自己能夠依稀看到隱官大人的那個青衫背影吧。

陳李突然閉上眼睛,祭出飛劍,卻隻是遊曳去往一處鄰近的本命竅穴,陳李的一粒芥子心神沉浸其中。

片刻之後,陳李睜開眼睛,問劍完畢。

本命飛劍“寤寐”,醒時為寤,睡時為寐。

陳李沒下狠手,隻是往那個範峭身上戳了幾個小窟窿。

因為他對於這把本命飛劍的煉化,遠遠稱不上“大成”。

之後一天晚上,範峭又挨了一場問劍。

都是一個眼花,便有一位麵容、身形飄渺不定的劍修,毫無征兆出現在自己眼前,再戳他幾劍,範峭毫無還手之力。

而那個老元嬰的護道人,竟然根本就見不著那個劍修。

不說範峭,就是那個老元嬰都被嚇得肝膽欲裂。

到底是哪位與瓊林宗不對付的上五境劍仙,好意思如此陰魂不散,糾纏一個金丹晚輩?!

至於從墨龍派寄給瓊林宗的先後兩把傳信飛劍,都悄無聲息跑到了劉景龍袖中,會稍晚一點再寄給瓊林宗祖山。

之後一行人動身去往瓊林宗。

陳李他們留在了銅錢渡口。

劉景龍三人去往瓊林宗祖山,外鄉遊曆之人,需要在半山腰的泉湧亭止步。

可其實一登山,便是學問。

因為柳質清和榮暢驚訝發現,視野模糊的山水朦朧中,好像又有三人,就走在了旁邊道路上,他們三人與“自己”愈行愈遠。

好個瓊林宗,竟然幾乎是砸錢砸出了兩座虛實無比接近的祖山。

在真正的祖山登山神道,劉景龍手持符籙率先開路,而且每一步,皆是畫符,柳質清和榮暢就像走在一座符陣之中。

劉景龍隻是在那湧泉亭和白蛇徑某地駐足片刻,很快就帶著身後兩人繼續“散步”。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那座祖師堂外。

榮暢忍不住以心聲問道“是這裡了?”

劉景龍開口笑道“不用心聲也是可以的,瓊林宗修士聽不見。”

柳質清問了句題外話,“劉景龍,你跟我說實話,與劍修之外的仙人對敵,你需要遞出幾劍?”

結果劉景龍笑道“不好說,又沒跟仙人打過。”

柳質清一時語噎。

劉景龍說道“這次問劍,不宜太過打草驚蛇,因為陳平安下次遊曆北俱蘆洲,一定會親自走一趟瓊林宗,他有件私事要聊。所以我們砍完這座祖師堂就撤退,就不與瓊林宗修士問劍了。”

柳質清氣笑道“就這麼個祖師堂,杵在原地任由我們砍,我們跟樵夫砍柴有什麼兩樣,也算問劍?”

劉景龍無奈道“怪我?”

榮暢放聲大笑,柳劍仙忒矯情,我可是無所謂的,立即祭出本命飛劍,朝那祖師堂就是一通亂砍。

柳質清隻得跟上。

劉景龍倒是沒有遞劍,隻是一手負後,抬起一手,指指點點,留下了一道符籙,再指著地麵,最終留下了兩符兩句話。

頭頂三尺有神明。

回頭再來場問劍。

三位劍修原路返回。

隻留下一座徹底淪為廢墟的祖師堂。

劉景龍讓柳質清和榮暢停步,下一刻挪步,他們就與泉湧亭“三人”身形重疊,不少修士都在此紮堆眺望景色。

隨後便有轟然一聲,驚心動魄,聲勢之大,如耳畔打雷,隻是修士們四處張望,卻不明就裡,整座瓊林宗祖山和鄰近諸峰,分明都毫無異樣,到底是哪裡傳出的動靜?

劉景龍三人便夾雜在山道人流中,瀟灑下山去了。

還在銅錢渡那邊逗留了兩天,這才一同慢悠悠乘坐渡船,去往中部濟瀆,逛過了大源王朝京城和水龍洞天,這才分道揚鑣。

劉景龍帶著弟子白首,坐上了那條風鳶渡船,杜俞和剡藤,暫時跟隨榮暢他們去浮萍劍湖,柳質清要沿著那條大瀆一路遊曆。

在渡船上,白首與白玄是熟人,相談甚歡,還要加上那個二管事賈晟。

劉景龍按照陳平安在信上的叮囑,找到了那個名叫柴蕪的小姑娘,取出兩張符紙,放在桌上,讓柴蕪學自己畫符。

柴蕪畫得一絲不苟,反正就是依葫蘆畫瓢。

白玄看得哈哈笑。

這個草木丫頭,鬼畫符呢。

小米粒端坐在一旁,為柴蕪輕輕鼓掌。

劉景龍看了眼一粒符膽靈光,心中有數了,笑問道“柴蕪,想不想學畫符?隻要不耽誤主業修行,就藝多不壓身。”

柴蕪點點頭,說道“如果劉宗主願意教,我當然願意學,不過我的修行資質不太好。”

劉景龍忍不住問道“為什麼會覺得自己的修道資質不太好?”

柴蕪有些難為情,搖搖頭,不說話了。

陳山主曾經親自教了兩次,以後都不稀罕找自己了,隻讓小陌先生代勞。

也沒啥,自己在渡船上邊蹭吃蹭喝,每天一斤酒,還是山上神仙老爺們才能喝得上的仙家酒釀,那滋味,比起山下酒鋪的劣酒,不那麼像是喝刀子,但是餘味長,所以做人不能不講良心,得念那位陳山主的好。

再說了,彆看周護法平時瞧著迷迷糊糊的,聰明著呢,記性好得很。

落魄山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右護法啥都記得,啥都知道。

所以周米粒知道的事情,基本上就是陳山主知道的事情了。

風鳶渡船一路跨海南下,即將進入寶瓶洲陸地。

這天夜幕裡,劉景龍與米裕站在船頭,小米粒也就沒有繼續巡夜,擔心打攪餘米和劉先生聊大事哈。

在自己屋子裡邊,趴在桌上,扳著手指頭數日子呢,啥時候才能路過落魄山,什麼時候再到達仙都山。

等到米裕走後,劉景龍獨自站在欄杆旁,想起一事,陳平安在信上反複叮囑。

關鍵是那封密信,還設置了一道劉景龍教給陳平安的獨門禁製,在“第二封”信上,提醒劉景龍,一定要偷偷摸摸躋身仙人境,不要大張旗鼓對外宣揚,如果可以的話,在祖師堂內部都不要提。尤其是要小心北邊那個大劍仙白裳。不是信不過太徽劍宗的劍修,而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你劉景龍的那把本命飛劍,實在太特殊了。將來等你下次閉關,試圖躋身飛升境,我來太徽劍宗,幫你守關……

你要是劍氣長城的本土劍修,在避暑行宮的冊子上邊,必然是那“甲上”品秩!

而陳平安自己的那兩把本命飛劍,籠中雀和井底月,才是甲下與甲中。

當然劍修飛劍的品秩是可以提升的,並非一成不變。

劉景龍會心一笑,自言自語道“真是比我還婆婆媽媽了。”

他那把飛劍的本命神通,“規矩”。

就像現在,劉景龍目之所及,皆是規矩天地所在。

風鳶渡船路過長春宮渡口上空時,中途劉景龍悄然禦劍下船,要去趟大驪京城,在一座仙家客棧,見著了那個韓晝錦,劉景龍自報名號。

結果那個韓晝錦就給了劉宗主一個措手不及。

劉景龍隻得與她反複解釋,我不喝酒。

最後渡船那邊,發現趕上風鳶重新登船的劉劍仙,殺氣騰騰,一副要與人問劍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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