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仙之氣不打一處來,咱倆私底下相處,怎麼沒見你這麼彬彬有禮?
姚近之率先走出屋子。
姚嶺之留下了一件禮物放在桌上。
劉茂將一行人送出道觀大門後,輕輕扯了扯姚仙之的袖子。
姚仙之停下腳步,壓低嗓音,疑惑道“有事?”
劉茂輕聲問道“府尹大人,道觀內私藏,與朝廷禮製不合,能否懇請陛下命人帶回這本《天象列星圖》,上繳書庫。”
姚仙之笑罵一句,仍是答應下來,轉身跟上一行人,府尹大人腹誹不已,這劉茂真是個人精。
原路返回,走在小巷中,韓-光虎皺眉道“陛下,萬瑤宗那邊的韓絳樹,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就這麼一直拖著,也不給個確切說法。訂金都給了,至今也沒有一個與朝廷接頭的修士,她那三山福地,就這麼篤定我們找不到彆的買家?”
姚近之微微皺眉,“確是怪事。”
之前韓絳樹找過她,萬瑤宗準備與大泉王朝訂購一條跨洲渡船,雙方談得還算愉快,這位家族擁有一座福地的上五境女仙,從頭到尾,並無半點倨傲,反而好說話得像是個有事相求的人。
韓-光虎冷笑道“陛下,要是按照我的意思,再過一個月,韓絳樹如果再沒有回複,這筆定金,萬瑤宗就彆想要回去了,到時候對方不管是誰找上門來,我來負責替陛下說理,彆說是個玉璞境,就是她那個當宗主的父親韓玉樹,親自登門,也休想在我這邊討到好。”
劉宗歎了口氣,人比人氣死人,這就是一位止境武夫的說話底氣了。
不然就連皇帝陛下,都不敢過多催促萬瑤宗那邊,隻是讓禮部寄了一封書信給韓絳樹指定的福地聯係人,可惜泥牛入海。
萬瑤宗,本就是宗字頭仙府,按照大泉王朝這邊的推算,萬瑤宗憑借那筆砸錢砸出來的戰功,文廟極大可能不會阻攔,故而一定會在數年之內擁有一座下宗。
隻是不知為何,韓絳樹作為萬瑤宗的話事人,在桐葉洲現身後,好似驚鴻一瞥,就杳無音信了。
與大泉朝廷預定的那條跨洲渡船“雷車”,這件事就一直擱淺。
姚近之微笑道“就這麼辦好了。這萬瑤宗,宗門勢力再大,也大不過一個理字。”
先前大泉王朝半買半造,擁有了第一條跨洲渡船“鹿銜芝”,而跨洲渡船最昂貴的,就是那張被各大宗門列為最頭等機密的圖紙,如果隻是購買一艘渡船本身的花費,價格其實還不至於高到令人咂舌,皚皚洲那座宗門,之所以願意出售圖紙和一條船胚子,
一來,大泉王朝會跟他們簽訂契約,不會對外泄露圖紙,再者渡船某些關鍵部位的後續檢修事宜,以大泉朝廷工部目前的實力,即便擁有圖紙,還是無力修繕,這就需要將來繼續跟出售方一直保持長遠合作,再者對方也希望通過出售渡船一事,等於幫助自己在桐葉洲擁有一座最大的“渡口”,最後大泉朝廷以後每一條依循圖紙打造出來的嶄新渡船,那個宗門都是有分成的。
大泉姚氏就打算在接下來的十到二十年之內,再打造出兩艘跨洲渡船,分彆命名為“峨眉月”,“雷車”,大泉會自留一艘,賣出一艘,作為填補購買圖紙和打造三艘跨洲渡船的國庫窟窿,這艘“雷車”,目前有意向的兩家仙府,除了萬瑤宗,此外就是北邊的金頂觀,葆真道人尹妙峰,邵淵然,這對道門師徒,都曾是大泉王朝的一等供奉,金頂觀的首席供奉蘆鷹與大泉接洽過,隻不過金頂觀的開價,要比萬瑤宗低三成。
姚仙之拿肩頭輕撞劉宗一下,朝老人擠眉弄眼。
劉宗嗬嗬一笑,故意裝傻。
見姚仙之還在那兒不消停,劉宗就轉頭看了眼身後與徒弟並肩而行的女修。
薑還是老的辣,府尹大人立即敗下陣來。
因為先前按照劉宗的提議,大泉自留“鹿銜芝”“峨眉月”兩條跨洲渡船,前者走南北航線,途徑三洲,由南往北,桐葉洲,寶瓶洲,北俱蘆洲。第二艘峨眉月建成後,就跟皚皚洲劉氏聯手開采極北冰原,途徑南婆娑洲,中土神洲和皚皚洲,與龍象劍宗在內的十數個宗門、仙府和山下王朝、總計十六座大型仙家渡口結盟,簽訂渡船停靠的詳細條款。
關於此事,在皇帝陛下的禦書房議事,已經通過了。
隻不過有資格參與議事的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能夠給出這種方案的人,肯定不是劉宗這位首席供奉。
而且等到韓-光虎擔任國師後,方案又有更改,主要是路線有變,可以走蘆花島、雨龍宗和扶搖洲以及金甲洲這條商貿航線。
畢竟韓-光虎在金甲洲那邊極有威望,山上山下都有極為可觀的深厚人脈和香火情。
韓-光虎對劉宗提出的路線方案,倒是不覺得如何高明,隻有一點,卻是讚不絕口,說劉宗眼光長遠,極有見地。
因為按照劉宗的建議,渡船途徑的所有宗門仙府、王朝各大渡口,大泉朝廷這邊定要一口咬死,早早敲定價格,與各家簽訂年限極長的條款。如今浩然天下,絕大多數跨洲渡船都被文廟征用了,
各個渡口要維持運轉和保證盈利,就很需要“鹿銜芝”“峨眉月”這樣未被文廟抽調的跨洲渡船靠岸商貿,帶動人氣和穩定財源。所以大泉王朝在這個時間段,與渡口簽訂條款,就可以用一個遠遠低於往年的價格,
所以如今年限越長,就等於以後大泉王朝每年交給渡口的過路費和買路錢,在這個環節,省錢越多。
省錢就是掙錢,這個粗淺道理,誰都懂。
姚近之一番權衡利弊,一時間確實難以取舍,思來想去,不如再打造出一條跨洲渡船?
她連名字都取好了,火珠林。
姚嶺之早已為人婦,最向往江湖的女子,卻嫁了個書香門第的讀書人,如今兒女雙全,她是“之”字輩當中,最早成家的。
先前陳平安托姚仙之轉交,送給她子女兩個紅包,前不久正月裡拜年時,弟弟這一手,一下子就把倆孩子給徹底鎮住了。
以往,倆孩子總是對舅舅姚仙之的諸多說法,將信將疑,舅舅,你真的跟陳隱官很熟嗎?吹牛不打草稿吧,其實隻是那種聊過幾句閒天的點頭之交,對不對?
可自從從姚仙之手上分彆拿到個紅包,如今倆孩子再見到姚仙之,恭敬禮數得一塌糊塗,尤其得知舅舅竟然還當上了青萍劍宗祖師堂的記名客卿,倆孩子眼睛裡都放光,愈發對舅舅崇拜得五體投地,見麵就拍馬屁,舅舅,要不要揉揉肩敲敲腿?舅舅,幾天沒見,你瞧著又年輕了,愈發英俊了。舅舅,我幫你跟鴛鴦姐姐當說客吧,你要是不反對,我就直接喊舅媽了啊……
畢竟對於孩子來說,山上眾多神仙之中,就數劍仙最為令人神往,沒有之一。
而那位來自劍氣長城的年輕隱官,又是劍仙中的劍仙嘛。
其實皇帝陛下也好,姚近之也罷,甚至爺爺,對這件事,都是樂見其成的,隻是府尹大人一直不開竅,就耽擱了。
劉懿,閨名鴛鴦,道號“宜福”,大全本土人氏,家族是地方郡望,六十三歲,龍門境。
姿容年輕,這就意味著她的修道資質極好。
之前劉懿在京畿和蜃景城兩處戰場,舍生忘死,膽子很大,卻極有韜略,女修以龍門境修為,積攢下來的戰功,竟是不輸幾位金丹。
但是最後劉懿隻跟大泉朝廷要了一個三等供奉,其實按照戰功,二等供奉,綽綽有餘。
有些事情,女子不反對,本就是再明顯不過的表態了,還要她如何大膽?
姚嶺之看著身邊的劉懿,笑了又笑。
劉懿也隻是假裝不知,隻是悄悄紅了耳朵。
姚嶺之替她倍感不值,於是快步向前,就踹了前邊的姚仙之一腳,踢得後者一個踉蹌,連忙伸手扶住牆壁,姚仙之轉頭問道“又怎麼了?”
姚嶺之沒好氣道“管得著嘛你?”
姚仙之氣笑道“姐,你無緣無故踢個瘸子一腳,還有理了?回頭我非得跟侄兒侄女說道說道,看看到時候他們幫誰。”
姚嶺之呸了一聲,“瘸子?傻子才對吧。”
難怪聽說在渡船那邊,爺爺跟陳先生有過一場對話,一個說姚仙之配不上某位姑娘,一個附和說自己也覺得是如此。
姚近之並不理會後邊的打鬨,繼續與老國師商量正事,“文房司總不能隻靠著一樁雞距筆的買賣,大泉王朝境內,也是有些封禁多年的老硯坑,退一步說,新坑石材也不一定就不如老坑,就說南方邊境那邊有條洮河,我小時候還經常跟著嶺之和仙之一起去硯坑裡邊玩耍,開采頗早,出產一種潤澤若碧玉的製硯石材,其實要我看,發墨不輸其它名硯,迄今有千二百多年的曆史了,隻是荒廢多年,地處邊陲,確實得之不易。”
姚仙之聞言點頭道“隻是那幾個主要礦坑,都位於洮河深水之底,如果不動用一定數量的練氣士,尋常石匠開采難度太大,最大的問題,還是從無專門的書籍著錄,在我們大泉,洮河硯尚且名隱而不顯,就更彆提賣給彆國了。否則那幾個我們小時候經常逛的眉子坑,還有廟前青,廟後紅,石材質地真心不差,可惜山上山下,都喜歡厚古薄今,否則價格合適的話,量又大,朝廷隻需在舊坑中續采,就是一筆不小的收益。”
劉宗撚須笑道“我聽說大幾百年前,曾經有本專門鼓吹桐葉洲各地老坑名硯的《洞天清祿集》,裡邊羅列了十幾種珍貴硯台?不如我們朝廷這邊官府重刻一版,在那翰林院找幾個文采好點的筆杆子,往裡邊偷偷加上一篇《洮河綠硯》就行了,筆墨著重寫那洮河硯如何好,開采如何難,再添加幾筆誌怪仙跡,有錢的讀書人喜歡厚古薄今?這不就很‘古’了嘛。”
姚近之轉頭看了眼首席供奉。
姚嶺之更是大為驚奇,師父老人家這是躋身了遠遊境,連著生意經都一並靈光了?
姚仙之憋著笑,偷著樂,朝劉老頭伸出大拇指,可以可以,厲害厲害。
韓-光虎思量片刻,點頭道“一本萬利的勾當,可以做,運作得當,打出名號,除了本洲,借著跨洲渡船與雞距筆在內的大泉特產,一同遠銷彆洲,確是一筆不小的財源。”
老國師再次對供奉劉宗刮目相看,真不是吃乾飯的主兒。
劉宗撚須而笑,遙想當年,自己年輕那會兒,江湖上“小朱斂”的綽號,不是白來的。
黃花觀那邊,兩個小道童蹲在簷下,嘰嘰喳喳,雀躍不已。皇帝陛下真好看!
書房內,劉茂打開桌上那隻小錦盒,裡邊裝著一塊宮廷禦製的圓形墨,漱金,正麵隸書“君子修之吉”,額題“九壽攸敘”,陰識填青,墨背繪有一幅“金木水火土”五行圖。
劉茂長呼出一口氣,不得不承認,此次能夠渡過難關,真得感謝那個姓陳的。
臨近馬車,皇帝陛下繞路走回先前停步的荷塘欄杆旁,她沉默片刻,與身邊的老國師問道“聽說馬上就要開始最新的三教辯論了?”
韓-光虎點點頭,“之前因為那場大戰,拖延了好些年。”
姚近之猶豫了一下,問道“以國師的身份,能夠旁聽辯論嗎?”
韓-光虎啞然失笑,搖頭道“我隻是一介武夫,可沒這個資格。當年在金甲洲那邊,即便有個國師身份,一樣無法參加這種大事中的大事。”
姚近之點點頭,似乎有些遺憾。
約莫是提到了金甲洲,老人便難免有幾分思鄉之情。
皆有所念人,相隔遠遠方。
姚近之亦是眼神迷離,神色恍惚。人在遠方,也在心鄉。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