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看這雙男女,一個比一個年紀大,一萬多歲的道齡了,其實在男女情愛之百花叢中,可不就是倆雛鳥嘛。
一個必須用提高嗓門說話,來掩飾自己的失落,嘴上說不管這個,心裡能不管?另外一個也完全聽不出來,就是傻子麼。
倒也般配,其實很登對。
謝狗眼尖,疑惑道:“朱老先生,你有啥不同的意見?咱倆誰跟誰,說來聽聽。”
朱斂笑嗬嗬道:“沒意見,就是覺得你們在我院子裡這麼卿卿我我,怪惡心的。”
小陌赧顏。
謝狗哈哈大笑,晃著肩頭,對老廚子的這個評價,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嘿,膩歪死你。”
朱斂也不跟貂帽少女計較,隻是提醒小陌,“小陌啊,你隻是瞧著相貌年輕而已,一大把年紀了,悠著點,彆老房子著火啊。”
小陌愈發尷尬,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謝狗以拳擊掌,朱老先生說話,就是有學問,乍一聽挺不順耳的,實則句句中聽,簡直就是字字落在心坎上呐!
咱家這落魄山,好地方,老娘越待越舒心,每天愜意得很嘞,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趕人都不走了!
謝狗問道:“朱老先生,你覺得我跟那個陳濁流問劍一場,有無勝算?”
朱斂笑著反問道:“拚不拚命?”
謝狗咧嘴笑道:“來者是客,拚命做啥,切磋而已。”
朱斂說道:“毫無勝算。”
謝狗問道:“拚命呢?”
朱斂說道:“毫無勝算。”
謝狗眼神幽怨道:“廢啥話。”
朱斂笑道:“你先廢話的。”
謝狗竟然也不生氣,自顧自點頭道:“看來是得好好練劍了。”
先是那個道號純陽的呂喦,再有那個書生李-希聖,如今又來了個立下類似佛門宏願以證道的陳濁流。
好嘛,儒釋道三教高人都齊全了。
小陌問道:“朱先生,公子會擔任大驪新任國師嗎?”
鄆州嚴州府地界的動靜,瞞不過落魄山山中的小陌。
朱斂停下手上動作,想了想,“會的吧。”
小陌疑惑道:“為什麼。”
朱斂微笑道:“公子一向喜歡為難自己。”
謝狗腹誹不已,這算什麼答案。
高君獨自散步至此,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入院子,熟門熟路了,就自己挑了張竹椅坐在朱斂不遠處。
朱斂跟她笑著點頭致意,繼續先前的話題,“要想當好一個好人,可不就是需要一直為難自己嗎。”
小陌點頭道:“聞人善舉起疑心,聽人為惡則信之,此滿腔殺機也,這等殺心一起,善念就退。所以眾善奉行諸惡莫作,才會這麼好且困難。”
朱斂點頭道:“知易行難,難就難在想要真正做成某個道理,需要在旁豎起太多另外的道理,拆掉原本的許多道理,一來二去,難上加難。”
謝狗趕忙稱讚道:“小陌小陌,你不愧是親耳聆聽過佛祖說法的人唉!”
小陌無奈道:“曾經隻是過耳而已,始終未能落在心上,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比較遺憾。”
高君聽得眼皮子直打顫。
要說那貂帽少女,是極有可能胡說八道的。
可是那個給任何人印象都極好的“小陌先生”,卻從不是那種好說大言的正經讀書人。
然後朱斂問了個奇怪問題,“小陌,謝姑娘,高掌門,你們喜歡研究算術嗎?”
小陌說道:“談不上喜歡,跟在公子身邊,耳濡目染,有過粗略了解,還是個門外漢。”
謝狗難得默不作聲,隻因為三教諸子百家,就數術算一道,她最不感興趣。
其實山上練氣士,或多或少,幾乎都繞不開術算學問,
不過謝狗可能是為數不多的例外,劍術嘛,閉著眼睛練劍就行了,又用不著翻書。
高君說道:“門派內有類似的課業,但我平時隻是偶爾研習術算和卦象。”
朱斂淡然道:“可能所有自由的讓渡,都在追求一個最大公約數。”
小陌若有所思。
謝狗瞥了眼小陌,她就假裝若有所思。
高君忍不住問出口一個憋在心裡很久的問題,這個問題,自打她離開蓮藕福地第一天,登上落魄山,得知老廚子名為“朱斂”那一刻起,她就想要得到一個確鑿無疑的答案了。
“朱斂,你真是朱斂?”
謝狗忍不住笑出聲,這種傻了吧唧的問題也問得出口?
朱斂反問道:“高掌門為何有此問?”
高君竟是俏臉微紅,欲言又止。
原來鬆籟國湖山派的密庫當中,藏有某人畫像,而且還不止一幅,俱是出自湖山派的前輩女子之手,而她們都曾是湖山派公認的大美人。
貴公子朱斂,最是謫仙人,才情當世第一,風采無雙,無人匹敵。
再加上這個“武瘋子”,是魔教丁嬰之前的天下第一人,距今的曆史不算太過悠久,所以湖山派那邊,經常聊起朱斂。
朱斂笑道:“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應該就是高掌門所說的那個朱斂了。”
高君看了眼“老廚子”。
朱斂笑嗬嗬道:“朱顏辭鏡花辭樹,自古而然,年老色衰,不獨是女子嘛,讓高掌門失望了。”
高君幽幽歎息一聲,隻恨自己晚生江湖一百年,不得見那位據說世間畫像千百都難以描繪真容一半風采的“朱郎容顏”。
江湖傳聞昔年南苑國京城巔峰一役,天下第一的朱斂,與其餘天下九人相約漫天飛雪中。
九人不敢單獨入城,聯袂而至。隻見牆頭上,有人盤腿而坐,單手托腮,頭戴銀色蓮花冠。
天地雪白如一片琉璃世界,等那人緩緩起身,九人當中的兩位女子宗師,尚未出手,便已暗自神傷。
高君在湖山派,就是聽著很多類似“故事”長大的,像她一般的江湖女子,多是如此,概莫能外。
換成丁嬰成為天下第一的江湖百年之內,又覺得那朱斂如何如何,必然是言過其實的,也有認為名不虛傳的,眾說紛紜,經常為了一個離開江湖百多年的人物而吵架,女子跟男人吵,女子也會跟女子吵。
隻管低頭編織籮筐的朱斂突然抬頭,氣笑道:“小陌,管一管你家謝姑娘!”
小陌一頭霧水,隻見身為“罪魁禍首”的謝狗在那兒裝傻扮癡,又見那高君,她呆呆望向朱斂,滿臉震驚模樣,甚至還有幾分……驚嚇。
謝狗見瞞不過小陌,就伸手擋在嘴邊,邀功道:“小陌,我上次見著朱老先生的真實容貌,可不會像高掌門這般失態哩。”
小陌氣笑道:“還不快點撤掉劍意!”
謝狗撇撇嘴,收起那份如雨水般衝洗掉朱斂“麵覆臉皮”的劍意。
朱斂笑道:“高掌門,今年南苑國京城第一場大雪時節,我會與自家公子問拳一場,高掌門若是得閒,到時候可以在旁觀戰。”
高君愣愣無言。
謝狗咳嗽幾聲,提醒道:“高掌門高掌門,醒醒。”
高君默然起身,她也不與朱斂告辭一句,隻是徑直離開院子。
謝狗還在那邊自顧自感歎,“落魄山要是願意舉辦鏡花水月,得掙多少神仙錢呐。”
謝狗輕聲問道:“小陌,有與落魄山結仇的十四境女修嗎?”
到時候就可以讓朱老先生出馬了嘛,捯飭幾分,一揭臉皮,隻需往那兒一站,保證比啥都管用。
小陌瞪眼道:“朱先生大度,不跟你計較這種玩笑,你也識趣些,彆得寸進尺。”
謝狗哦了一聲,嬉皮笑臉問道:“陳山主可曾見過朱老先生的容貌?”
朱斂笑著搖搖頭。
小陌卻是知道一樁魏山君那邊聽來的密事,隻是他在謝狗這邊沒有道破真相,免得她在山上大嘴巴亂傳。
謝狗問道:“咋個想到要跟陳山主問拳了?”
朱斂說道:“對公子而言,可能隻是舒展筋骨。對我來說,就得全力以赴了。身份之外,拳分兩家,他山之玉可以攻石嘛。”
門口那邊,有兩人躡手躡腳離開,郭竹酒以拳擊掌,“老廚子容貌不差,比起師父,差距隻在毫厘之間!”
屁顛屁顛跟在郭盟主身邊的白發童子張大嘴巴,隱官老祖再好,可要說能夠跟院內那家夥比拚相貌,就有點昧良心了,白發童子再鐵骨錚錚,還是真心說不出口。
沾光,沾光了哈,今夜無意間瞧見了老廚子的麵容,白發童子晃著袖子,嘖嘖稱奇,要是天下論道與問拳,比臉多好。
彆說那啥自稱第二沒人膽敢自稱第一,恐怕朱斂自稱第一,都沒人敢自稱第二嘞。
高君心情複雜至極,走到了自己宅子門口,她還是沒有推門而入,就一路散步到霽色峰之巔的白玉廣場。
倒不是說她一個修道之人,會對“朱斂”一見鐘情,隻是一個男人,也確實長得太過好看了吧,根本不講道理的事情。
她收起諸多思緒,逐漸清澈道心,高君笑了起來,雖說江湖相隔百年,不料還能在異鄉相見同鄉人。
高君不由自主,重重一拍白玉欄杆,喃喃自語。
得見此容顏,一花天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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